周砚和陆九的目光齐齐落在白桃掌心,那枚古朴的铜铃静静躺着,仿佛一件从古墓中随意拾捡出的寻常陪葬品。
然而,在白桃的指尖触碰下,那层层叠叠的铜锈似乎有了生命,其上模糊的纹路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隐约勾勒出一个古篆——“兑”。
兑,为泽,于八卦中位列正西,主口舌、喜悦,亦有“沟通”与“传达”之意。
白桃没有解释,她将铃铛捏在指间,手腕轻轻一振。
“叮——”
一声清越的脆响,突兀地在密闭的窑洞中响起。
奇特的是,这声音并未像寻常铃音那般向四周扩散、减弱,反而像是被无形的墙壁反复折射,在石壁之间来回碰撞,形成一种层层叠叠、越来越密集的音波回响。
那声音不刺耳,却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骨髓,与心跳的鼓点共振。
陆九眉头一紧,他本能地感到这声音非同小可,似乎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改变着周遭的“气场”。
周砚则像是被雷电击中,猛地扑向自己那本从不离身的、已经泡得有些发皱的笔记,手指颤抖着飞快翻阅。
“找到了……找到了!”他失声惊呼,指着其中一页几乎要褪色的字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狂热,“‘兑宫传信铃’!药王宗至宝!以西域陨铁混同‘响铜’,淬‘百花晨露’七七四十九日而成。其音不入常人耳,只应同源心。传说……传说只要听过一次铃声,无论相隔多远,终生都能感应到它的独特频率!”
白桃闭上眼,仿佛在聆听着万里之外的回应。
片刻后,她再度举起手,这一次,手腕的抖动极有章法,清脆的铃音化作了三声短促而急切的节奏。
“叮、叮、叮!”
这是药王宗内部最紧急的召回令,代表着承愿者面临生死存亡之关,号令所有闻者,无论身在何处,立刻放下一切,心归一处。
她缓缓睁开眼,眸光清冽如水,映着微弱的灯火,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不用见面,”她的声音轻柔却充满了力量,“只要他们听见,心就回来了。”
陆九瞬间领会了她的意图。
这不是物理上的集结,而是一场精神层面的总动员。
日军想通过捕捉“生物节律信号”来偷走他们的“心跳”,那白桃就要用一种更玄妙、更无法被仪器捕捉的方式,将所有守护者的“心”重新拧成一股绳。
“押送艮位守护者的囚车,要经铁路去往新京,必然要通过金陵城内的转运站。”陆九迅速冷静下来,大脑如精密的机器般飞速运转,“从城南的雨花台货运站到下关码头的铁路驳运点,最快也最隐蔽的路线,必经秦淮河畔的‘三元桥’。今天是农历十五,按照金陵旧俗,今晚会有民众自发在桥上放河灯,为战死的亲人祈福。那里人多眼杂,是最好的掩护。”
他的计划在脑中瞬间成型。
“日军必然会带嗅探犬,常规的烟雾弹只会引起更大的警觉。”他转向角落里自己那个伪装用的破筐,从一堆杂物中翻出十几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纸灯笼。
这些灯笼样式各异,都是他平日里搜集来的。
“这些灯笼的内芯,我已经改造成了微型烟雾装置。”他取出一盏,展示给二人看,“里面填充的不是火药,而是阿魏与薄荷的混合粉末。阿魏气味奇臭,能瞬间破坏犬类的嗅觉,而薄荷的清冽之气则会让它们陷入暂时的狂躁和迷乱,相互攻击。”他又看向周砚,“周砚,模仿艮位守护者的笔迹,写一份假的投诚口供,内容要真假参半,重点是透露一个错误的宝藏地点,诱使他们深入调查。写好后用蜡封好,藏在灯笼底部。”
一场针对敌人心理防线的反击战,就此拉开序幕。
夜幕降临,秦淮河上水汽氤氲,两岸的灯火在水中漾开,破碎成一片流动的金。
三元桥上,人群熙攘,人们手捧着各式各样的河灯,默默祈祷,将承载着哀思与希望的灯火放入水中,任其顺流而下。
然而,白桃并未出现在这喧闹的现场。
她独自一人,登上了城南一座早已被废弃的钟楼顶层。
这里视野开阔,能遥遥望见东北方的天际线——那里,正是艮位的方向。
她盘膝而坐,将那枚温润的玉钥轻轻置于掌心。
随即,她从怀中取出两枚细长的银针,看准自己双腕内侧的劳宫穴,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劳宫穴,手厥阴心包经之要穴,乃心神出入之门户。
随着银针刺入,一股奇异的酸麻感瞬间贯通双臂,直达心脉。
她闭上双眼,开始施展药王宗秘传的“灵犀导引术”。
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全身的气血在银针的引导下,开始以一种特定的频率运行,悄然模拟着那位被捕的艮位守护者独特的心律波动。
她要做的,是在千里之外,为日军的精密仪器,制造一个“此人虽被囚禁,但心神仍在共鸣”的完美假象。
与此同时,远在重庆、昆明、延安……华夏大地的七个隐秘角落,七位幸存的守护者,仿佛响应着那无声的铃音,在同一时刻点燃了香炉,面向金陵的方向,合掌低声诵念起古老的《护愿文》。
他们的心跳,他们的意志,跨越山川河流,与白桃的气息遥相呼应。
三元桥头,一个戴着斗笠、身形佝偻的船夫蹲在岸边,正是易容后的陆九。
日军的囚车车队如一条钢铁巨蟒,在巡逻队的簇拥下缓缓驶来,几条精悍的狼犬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陆九看准时机,将三盏造型尤为凄婉的纸灯点燃。
灯身上画着枯骨与新荷,取名“病骨灯”,正合为亡魂超度的民俗。
他将灯放入水中,一股若有若无的淡白色烟雾,混杂着水汽,悄然随风飘向车队。
“汪!汪汪!”
几乎在瞬间,最前方的两条狼犬突然发疯似的狂吠起来,随即掉头就朝身后的同伴扑去,相互撕咬。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日军士兵厉声呵斥,忙着拉开疯狗,注意力被完全吸引。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两名伪装成游方僧侣的地下党员,垂眉敛目地从囚车旁走过。
他们的僧袍宽大,只一搭一拂,便将陆九准备好的灯笼与囚车后方一个不起眼的标记物完成了调换,并在车轮上留下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刻痕。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如同幻觉。
车队在短暂的骚乱后,加速驶过了三元桥。
一刻钟后,远在千里之外的新京,日军“文化统制本部”的地下监测站内,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大作!
一名监测官死死盯着仪器上跳动的波形图,面无人色地尖叫道:“报告仪官!艮脉信号……艮脉信号恢复了!强度正在回升!八脉……八脉再度接近同步状态!”
身着华贵军服的日军仪官一把推开他,看着屏幕上那根重新亮起的、代表着“艮位”的能量曲线,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马鹿野郎!这不可能!人就在我的手里!”
遥相呼应的捷报,通过秘密电波传回了破窑。
白桃缓缓拔出银针,收起那枚铜铃,一滴清泪终于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却在落下的瞬间被她强行忍住。
她望着窗外模糊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笑意:“你看,心一旦点亮,就不怕黑。”
周砚激动地在地图上,用红笔将代表艮位的那个点与其余七点重新连接起来。
那八个点连成的图形,正是金陵城古老的轮廓。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桃和陆九,轻声道:“接下来,是不是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开门不见门’?”
窑洞外,秦淮河上,成千上万盏河灯汇成一条光的河流,顺流而下,光影如星河倒泻。
火光映照着这座饱经磨难的古城,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在黎明前的最深沉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静静等待着那最后一击的到来。
密室之内,一切又重归寂静,只有那只龙泉青瓷碗中,清澈的水面下,那八根乌梅丝线并未完全静止。
它们依旧在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震颤着,仿佛八颗在无边暗夜里彼此呼应的心跳,正蓄积着撼动乾坤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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