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肖芷涵家的水泥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张兰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肩膀还在微微抽动。
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流干了她前半生的眼泪。
此刻的她，像一只刚经历过暴风雨的小鸟，羽毛湿漉漉的，虽然疲惫，但眼神里却多了清亮和坚定。
那是挣脱牢笼后，重获新生的光芒。
张桂芬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小心翼翼地放在张兰面前。
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好孩子，快吃点东西吧。”
“吃了面，就把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全都忘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大娘在，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张兰抬起头，看着张桂芬写满关切的脸，眼眶又是一热。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从一个长辈身上，感受到如此真切的温暖。
“谢谢你，大娘。”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默默地吃了起来。
面条很香，鸡蛋很嫩，汤也很热。
吃在嘴里，暖在心里。
肖芷涵和周红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她们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陪伴才是最好的良药。
陈锋则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时不时地瞟向屋里的张兰，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这个在战场上都不怕死的硬汉，此刻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上前安慰张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
一碗面吃完，张兰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她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我……”张兰抬起头看着屋里的几个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肖芷涵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主动问道。
张兰沉默了。
打算？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未来做过任何打算。
以前的她，人生就像一条被设定好轨道的河流，只能身不由己地朝着为弟弟奉献一生的深渊流去。
现在，她虽然勇敢地跳出了那条河，但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茫茫的旷野上，四顾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回那个家，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但她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又能去哪里呢？
看着张兰迷茫的样子，周红心直口快地说道：“要不，你先在我那里住下？”
“我跟我家高健说一声，我们家虽然小，但给你腾个地方还是没问题的。”
“大不了，我让他去睡沙发！”
张桂芬一听，立刻说道：“那怎么行！你们新婚燕尔的，怎么能让高健睡沙发？”
“兰兰，你就住大娘这儿！”
“我们家虽然也不大，但正好言洲不在家，他的房间空着呢，你安心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老太太热情地拉着张兰的手，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张兰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麻烦别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锋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大娘，肖芷涵同志，周红同志。”
陈锋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三个女人，最后落在了张兰的脸上。
他的眼神认真而坚定。
“我想，娶张兰为妻。”
这句话让屋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兰更是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陈锋。
她的心怦怦乱撞起来。
陈锋的脸有些微红，但他没有回避张兰的目光。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我之前说的话，不是一时冲动。”
“张兰，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给不了你荣华富贵。”
“但是，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陈锋，会用我的一生去保护你，爱护你，绝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我会努力工作，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会把你当成我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贝。”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用最朴实也最真诚的话语，说出了他心中最深沉的誓言。
屋子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兰的身上。
张兰的心被巨大的幸福和感动紧紧包裹着。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憨厚真诚的脸，看着他充满了爱意的眼睛。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真心对她好的。
他是在她最绝望、最狼狈的时候，像一道光照进了她黑暗的人生。
他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
她还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呢？
张兰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但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她看着陈锋，带着羞涩也带着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一个简单的字，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陈锋黝黑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只会一个劲地挠着头嘿嘿傻笑。
“太好了！太好了！”
张桂芬和周红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们是真心为这两个年轻人感到高兴。
肖芷涵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她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肖芷涵的笑容敛去了一些，表情变得严肃。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你们现在虽然两情相悦，但张兰的户口还在她家里。”
“没有户口本，你们就结不了婚。”
“以她父母那样的为人，他们是绝对不会轻易把户口本给你们的。”
肖芷涵的话又给这喜悦的气氛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那两个贪得无厌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挠这件事。
到时候，他们肯定又会来闹。
一想到那两张丑恶的嘴脸，大家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
“那可怎么办啊？”周红急得直跺脚。
“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纠缠下去吧？”
陈锋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他可以不怕千军万马，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对付那样两个不讲道理的无赖。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绞尽脑汁思考着对策。
良久，肖芷涵缓缓开口。
“或许，只有一个办法了。”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私奔。”
肖芷涵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在那个年代充满了叛逆和冒险色彩。
它意味着要与家庭决裂，要抛弃现有的一切，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所有人都被肖芷涵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呆了。
“私奔？”张桂芬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能行吗？”
“这是目前看来，唯一能彻底摆脱他们纠缠的办法。”肖芷涵说。
“他们找不到人，闹也闹不起来。”
“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也就死心了。”
“陈锋，你在南方，不是有亲戚吗？”
陈锋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我有个远房的表叔，在广东那边。”
“好。”肖芷涵点了点头，“那你们就先去那里，躲一段时间。”
“等风头过去了，在外地把结婚证领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就算想闹也没有理由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很大胆，但仔细想想，却又非常可行。
陈锋和张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决心。
“好，我听你的。”陈锋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要能和兰兰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张兰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行动像一场紧张周密的地下工作。
肖芷涵是总指挥。
她先是让高健利用保卫科的关系，悄悄帮陈锋买了两张去广东的火车票。
然后，她又和周红一起带着张兰去供销社，给她买了几身新衣服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张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上这么漂亮的新衣服，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张桂芬也没闲着。
老太太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了一大部分，硬塞给了陈锋和张兰，让他们在路上用。
她还连夜给他们烙了许多干粮，又煮了几十个茶叶蛋，把一个大布包塞得满满当当。
那份沉甸甸的关爱，让陈锋和张兰都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出发的时间定在两天后的凌晨。
这两天里，家属院风平浪静。
张兰的父母并没有像大家预想的那样再来闹事。
但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肖芷涵的心里有了不安。
她总觉得，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两个人一定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她催促陈锋和张兰必须尽快离开。
出发的那天晚上，天很黑，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凌晨四点，家属院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还在沉睡之中。
陈锋和张兰在肖芷涵和高健的护送下，悄悄地走出了家属院。
他们的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张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只待了几天，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温暖的地方。
她的心里充满了不舍和感激。
高健开着厂里的那辆旧吉普车，把他们送到了离家属院最远的那个火车站。
清晨的火车站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早起的旅客在候车室里打着瞌睡。
站台上的风有些凉。
肖芷涵把一个信封塞到了张兰的手里。
“这里面有一些钱和全国粮票，你们省着点用。”
“到了那边，安顿下来后，记得给我们来一封信，报个平安。”
“谢谢你，芷涵姐。”张兰的眼眶红了，她紧紧握着肖芷涵的手。
“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别说傻话。”肖芷涵拍了拍她的手背。
“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火车的汽笛声在远处响起。
那辆绿皮火车像一条钢铁巨龙，缓缓驶进了站台。
“快上车吧。”高健催促道。
陈锋拉着张兰的手登上了火车。
他们站在车厢门口，隔着窗户向肖芷涵和高健用力挥着手。
火车缓缓开动了。
车轮和铁轨摩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奏响一曲奔向新生的序曲。
肖芷涵和高健站在站台上，一直目送着那辆火车，直到它消失在晨曦的微光之中。
他们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从此将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虽然前路未知，但他们的心里都充满了希望。
而一场新的风暴，也即将在他们身后猛烈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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