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阀门被打开,温菲尔站在人潮拥挤中,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
——啪擦。
是咖啡杯落在地上的声音。
——“小玲!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端稳一点!”
是店员训斥新人的声音。
——嚓嚓
是老人翻动报纸时纸张的摩擦声。
心中的猜测已然被证实。
这个异空间,就是一个循环往复的牢笼。
它吞噬了原本西区的所有居民,篡改了他们的记忆,压抑了他们的情感,将他们变成了维持这个“美好”幻境运行的、无知无觉的傀儡。
他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被设定好的生活剧本,失去了自我意识、对外界的感知,甚至失去了“痛苦”本身的权利。
如果是这样,那他要做的,就绝不仅仅是找到并带回两个失魂的躯壳。
而是打破这里平静,将被禁锢在这里的灵魂解放。
当天晚上,温菲尔再次回到那间整洁得过分的旅馆房间。
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窗外,城市的“夜景”准时上演,霓虹闪烁,车灯流淌,与昨夜,乃至可以预见的无数个夜晚,毫无二致。
这片虚假的繁华,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戏剧,所有的演员都戴着无形的枷锁。
他抬起手,指尖幽光微闪,一张塔罗牌的虚影缓缓浮现、旋转——【月亮】。
牌面上,朦胧的月光洒落路径,狗与狼在不安地吠叫,龙虾从深水中爬出,通往远方的路蜿蜒曲折,隐没在未知的黑暗之中。
潜意识、梦境、幻觉、欺骗,以及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相、恐惧与直觉。
这片被塑造的“白昼”之下,掩盖着太多阴影。
是时候,让这清冷而真实的月光,穿透虚假的天幕,照亮这片循环之地的每一个阴暗角落,揭示那隐藏在“正常”之下的、令人战栗的本质了。
第三天,清晨。
又一个“崭新”而重复的循环日。
温菲尔没再在固定的时间推开那扇门,融入外面那场宏大而精确的默剧。
意识沉入幽深的识海,二十二张塔罗主牌的虚影如同星辰般悬浮,散发着各自独特的意蕴光辉。
其中,【月亮】牌此刻异常清晰,那清冷的光辉甚至压过了其他牌影。
是时候了。
温菲尔将自身磅礴的精神力持续注入那旋转的【月亮】牌之中,以【月亮】牌为媒介,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扩散出去。
温菲尔尝试去理解并触摸这里的规则,寻找它的缝隙。
虚幻的纯白光点在眼前扩散,他的视野骤然改变。
物质世界的景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令人震撼的图景——
他“看”到了无数条透明的能量丝线,密密麻麻地延伸出去,连接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行走的“居民”。
这些丝线从每一个傀儡居民的脑后延伸而出,如同提线木偶的操控线。
它们在城市的地下、空中无形的轨道里穿梭、汇聚,最终如同百川归海,全部指向城市中心大厦。
整个城市的运行,每一天的精确循环,所有居民的麻木行为,都是由那个中心大厦,通过这张无形而精密的能量网络,在维系和驱动。
这是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巨大囚笼!
而那中心的存在,便是狱卒,也是这座囚笼本身的核心。
强行撕裂这张网?温菲尔瞬间否定了这个念头。
这里与所有居民的精神紧密相连,暴力破坏很可能导致连锁反应,轻则让所有居民变成白痴,重则可能引发能量爆炸,将整个空间,连同里面所有的灵魂残余,彻底湮灭。
应该有更好的办法。
他想到了那对在绝望中等待的祖孙,想到了李柱和张小花眼中那曾经一闪而逝的痛苦与迷茫。
亲情,血缘的羁绊。
这种源自生命本源、最深刻炽烈的情感,是否是这个冰冷的程序中,一个未被完全抹除的薄弱点。
人类的情感是最不可捉摸也最刻骨铭心的存在。
只要灵魂不灭,哪怕碎得只剩下一点点碎片,也会为心中那最思念的存在动容。
主意已定。
温菲尔集中起所有的精神力量,通过【月亮】将精神力放出去,开始构建信息。
他将在外界所见的老妇人那布满皱纹、被泪水浸湿的脸庞,那颤抖的、充满无尽担忧与思念的沙哑声音。
还有那小男孩,扯着祖母衣角,怯生生、带着哭腔的呼喊“爸爸……妈妈……”的声音。
……
这些情感,被他提炼出来。
可惜了,感觉还是有点儿少。
但这也没办法,他就只知道这么多。
迅速锁定了几条从城市中心延伸出来,连接着仓储中心李柱和张小花的丝线。
不想再跑一趟仓储中心,温菲尔将这凝聚了至深亲情的情感因子,沿着那冰冷的能量通道,注入到了那对正在机械搬运货物的夫妇脑海最深处。
刹那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依靠幻境而生的存在不能被轻易唤醒,就像五彩斑斓的泡沫,一旦戳破,就是万劫不复。
人行道上,所有行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抬起的脚无法落下,张开的嘴无法闭合。
商店里传出的轻柔音乐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喉咙。
连那一直恒定吹拂的微风,都仿佛被冻结在空气之中。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幅按下暂停键的、巨大而诡异的立体画卷。
紧接着,是更剧烈的反应!
“啊——!!!”
仓储中心,李柱和张小花猛地抱住了头颅,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们脸上的麻木如同瓷器般寸寸碎裂,露出了底下扭曲的、极度痛苦和迷茫的真实表情。
李柱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张小花泪如雨下,身体剧烈颤抖。
“妈……小宝……不,不对……我们不是在这里工作……我们是被……被抓来的……这里……这里是……”
断断续续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意识和记忆,如同挣脱了锁链的野兽,开始疯狂冲击那被植入的虚假程序。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街角,那个每天准时摔碎杯子的女店员“小玲”,看着自己手中完好无损的杯子,又看了看地上并不存在的碎片,发出了困惑的尖叫。
公园长椅上,那位看报的老人,手中的报纸标题开始扭曲、模糊,他惊恐地看着四周凝固的景象,浑身发抖。
越来越多的人从麻木中惊醒,脸上露出了或混乱,或恐惧,或不知所措的真实表情。
孩童的哭声、成人的惊叫、混乱的质问声开始零星响起,随即汇聚成一片越来越大的喧嚣!
整个“岁月静好”的假象,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从内部开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并迅速蔓延,彻底崩碎!
天空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那层蔚蓝色的油漆大片大片地剥落、卷曲,露出了后面混沌、黑暗的底色。
周围的高楼大厦影像开始失真,时而清晰,时而透明,甚至短暂地露出其后如同生物内脏腔壁般的结构。
“是谁?胆敢破坏‘永恒净土’!亵渎神圣的安宁!!”
一个充满滔天愤怒的精神波动,从城市中心处轰然传来。
这股波动强大而浩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恶意,瞬间扫过整个城市,试图重新镇压那沸腾的混乱。
温菲尔豁然睁开双眼,紫色的眼眸中寒光凛冽。
他缓缓从床边站起,身形挺拔如松,对那充斥天地的愤怒威压恍若未闻。
他知道,维持这巨大幻境的存在,被他彻底激怒了。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没有去回应那精神波动无能的狂怒,而是迈开步伐,走到窗边。
少年平静地注视着外面如同末日降临、规则崩坏的景象。
凝固的车流,混乱的人群,剥落的天空,闪烁的楼宇。
这一切,都比那虚假的祥和,更接近此地的真实。
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情况同样在恶化。
墙壁上那些温馨的壁纸正在滋滋作响地卷曲、剥落,露出后面冰冷的肉色墙壁。
脚下的地毯纤维在蠕动,仿佛踩在活物的皮肤上。
幻境正在加速褪去它精心编织的华丽外衣,显露出其下狰狞原始又令人作呕的本质。
温菲尔步伐稳定,没有丝毫迟疑,朝着城市中心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手中,【月亮】牌缓缓消散,完成了它的使命。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宝剑首牌】。
真相,往往比幻境更加残酷,更加血淋淋。
在幻境破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带不走这里的人了。
但,他可以毁掉这里,避免后来者走上同样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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