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爷的话音刚落,我手里的糖罐差点脱手。他站在门口,急报举得高高的,火漆还没干透,边角还沾着点灰。我放下糖罐,走过去接过来,手指在封皮上抹了一层糖浆,转身就往暖阁里走。
胤禛还在翻那本西北军报抄本,听见脚步声没抬头,只问:“又出什么事?”
我把急报放在案上,糖浆已经渗进纸面,字迹开始模糊地浮出来。他伸手按住纸角,等了片刻,看清内容后眉头一皱。“桐油核桃仁?”他抬头看我,“你上回说的毒香囊,也是这个味?”
我点头:“轿帘残片上的油渍,和这批核桃仁表面涂的一模一样。不是普通桐油,是加了料的。”
苏培盛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手里抱着本新账册,笑眯眯递到我面前:“姜格格,福晋让奴才送来内务府上月采买明细,说是您要的东西。”
我接过账本,翻开第一页就是采买使签字的清单,笔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我蘸了点糖浆,在军报背面画了几条线,把几个商号、日期、数量连起来,一条清晰的流向图慢慢成型。胤禛凑近看了两眼,没说话,但眼神变了。
“查内务府采买使。”我舔了舔笔尖,把最后五个字写上去。糖浆遇热融化,字迹立刻显现。我抬头冲胤禛笑:“赌一把?当众显影,看看谁慌。”
他没拦我,也没点头,只是把账本往我手里一塞,转身往外走。苏培盛跟在他后头,临出门前回头冲我眨了下眼。
偏殿很快聚满了人。乌拉那拉氏坐在主位,年氏被押在角落,脸色发青。十三爷站在门边,手按在刀柄上。我拎着账本走到屋子中央,清了清嗓子:“各位,今儿这账,得用点特别法子看。”
没人吭声。我直接把账本摊开在案上,舀了勺刚熬好的糖浆浇上去。纸页被浸湿,几行原本看不见的字迹慢慢浮现——全是采买使私下批条的记录,夹在正账之间,若非用热糖显影,根本发现不了。
年氏突然尖叫一声:“那是假的!谁准你动内务府的账!”
我慢悠悠把账本转了个方向,让她看清最底下那行小字:“采买使亲笔签押,日期是你兄长调兵前五天。你说巧不巧?”
胤禛站在窗边,一直没说话。直到我合上账本,他才开口:“采买使何在?”
苏培盛应声:“已在门外候着了。”
人被带进来时腿都是软的。采买使姓李,四十来岁,平日里油光满面,此刻额头全是汗。他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账本,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李大人。”我蹲下来,把账本摊在他面前,“要不要自己念一遍?还是我帮你读?”
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全是惊恐。我没等他反应,直接指着其中一行:“上月十五,从‘永顺号’购入桐油三百斤,用途写的是修缮王府马车——可马厩那边说,最近半年压根没换过车轴。这油,去哪儿了?”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没答。
胤禛走过来,拿起账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薄纸,我刚才故意没动。他抽出纸,对着烛火照了照,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商队押运标记,最底下盖着个模糊的印——准噶尔密押。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带走。”胤禛把纸收进袖中,只说了两个字。
采买使瘫在地上,被两个侍卫架出去时还在喊冤。年氏想扑过去,被十三爷一把按住肩膀。她挣扎着扭头看我,眼里全是恨意。
我没理她,转身收拾桌上的糖罐和账本。乌拉那拉氏走过来,轻声说:“你这法子,倒是省了不少审问功夫。”
我笑了笑:“福晋谬赞,不过是吃货的直觉。”
苏培盛凑过来,递给我一本新账册:“主子说,这是采买使经手的所有往来账目,全交给你了。另外……”他压低声音,“东墙外卖窗口的事,福晋已允了,明日就能动工。”
我眼睛一亮:“真的?那我能卖糖渍核桃仁不?”
“卖可以。”胤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配方得先交上来。”
我转身,他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我刚才用过的糖勺。他低头看了看勺底残留的糖浆,忽然抬手,用指尖抹了一点,然后——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舔了。
“甜。”他说完,把勺子递还给我,“比上回的桂花酱还甜。”
我愣在原地,耳朵有点热。苏培盛憋着笑,假装咳嗽两声,赶紧溜了。十三爷在门口探头:“四哥,兵部的人还在外头跪着呢,说要请示后续怎么查。”
胤禛嗯了一声,抬脚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了我一眼:“今晚宵夜,加双倍糖。配方写清楚点,别又藏暗码。”
门帘落下,屋里只剩我和乌拉那拉氏。她看着我,忽然笑了:“你这丫头,胆子是真大。”
我挠挠头:“福晋不怪我莽撞?”
“怪什么?”她摇头,“四爷都没罚你,我怪你做什么。”她顿了顿,“不过下次显影,别舔笔了。四爷虽不说,可我看他眼神——是真怕你吃坏肚子。”
我张了张嘴,没接话。
她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东墙窗口朝北,风大。我让人给你搭个暖棚,再送个铜炉过去。”
我连忙道谢。她摆摆手,掀帘出去了。
我低头收拾东西,发现糖罐底下压着张纸条,是胤禛的字迹:“酉时换防已废,新令藏于桂花酱中。”
我掰开糖罐,把纸条塞进去压实,又舀了勺糖浆涂在罐口。窗外传来马蹄声,急促地停在院门外。十三爷的声音隐约传来:“截获的第二批货,还是核桃仁,这次涂的是松脂……”
我叹了口气,把糖罐收好。看来今晚又得熬夜了。
苏培盛不知何时又溜了回来,怀里抱着个食盒:“姜格格,主子让送来的。”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碗热腾腾的甜汤,核桃仁堆得冒尖,底下还压着张字条:“配方明日交,宵夜管够。”
我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甜得眯起眼。
苏培盛站在旁边,笑得意味深长:“主子说,您这嘴啊,甜得能审贪官。”
我咽下甜汤,冲他咧嘴一笑:“那可不,我这叫专业对口。”
他摇摇头,转身走了。我捧着碗,慢悠悠喝完最后一口,把空碗放回食盒。刚要起身,发现碗底还粘着张小纸条,揭下来一看,上面就三个字:
“别熬夜。”
我捏着纸条,忍不住笑出声。
窗外,月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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