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福尔马林里的指纹
省厅法医中心的解剖台亮如白昼,林殊戴着双层手套,指尖捏着那枚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手指。玻璃容器外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倒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为了提取这枚断指上的指纹,他已经在实验室守了整整一夜。
“第三遍硝酸银显现了。”助手小陈把显影剂递过来,声音里带着困意,“还是只有模糊的轮廓,福尔马林破坏了真皮层,怕是……”
林殊没说话,只是调整了显微镜的焦距。断指的指甲缝里,除了荧光粉末,还嵌着点灰白色的碎屑,在紫外线下泛着淡蓝色的光。这不是仓库里的粉尘,更像某种织物纤维,带着烧焦后的脆感。
解剖台旁的金属盘里,放着从张岚住处搜来的衣物。林殊用镊子夹起件黑色风衣,袖口处有个不起眼的破洞,纤维样本在显微镜下的纹路,和断指里的碎屑完全吻合。“张岚接触过断指的主人。”他突然开口,声音因长时间未说话而沙哑,“或者说,这根手指,是从她手里掉的。”
小陈突然“啊”了一声,指着显影剂里的指纹:“林老师,你看!”
硝酸银溶液中,原本模糊的指纹边缘突然浮现出串微小的纹路,像密码般排列在指节的疤痕周围。林殊立刻调取指纹库比对,屏幕上跳出的匹配结果让他呼吸一滞——这枚指纹的部分特征,与林雾的左手指纹重合度高达72%。
“不可能。”林殊猛地攥紧镊子,金属尖端刺破了手套,“林雾的手指都好好的,这不可能是他的。”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沈如晦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白大褂上还沾着雪粒。他刚从昆仑山口哨所回来,手里捧着个用军大衣裹着的木盒:“赵二饼的遗物找到了,他母亲说这是他牺牲前寄回家的,一直没敢打开。”
木盒打开的瞬间,福尔马林的气味与另一股熟悉的味道撞在一起——是香樟精油,和仓库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盒子里没有武器,没有信件,只有件叠得整齐的卫生员制服,领口处绣着个褪色的“赵”字,袖口的纽扣上,缠着半根红色的线,线头沾着的指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提取上面的指纹。”林殊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突然想起断指上的疤痕——赵二饼的左手小指上,也有个同样的疤痕,是当年在高原训练时被冻伤留下的。
显影结果出来时,连小陈都倒吸了口凉气。赵二饼制服纽扣上的指纹,与断指上的部分特征完全重叠,而那串密码般的纹路,竟是用针绣在制服内衬上的摩尔斯电码,翻译过来只有三个字:“他还在”。
“赵二饼没死?”小陈的声音发飘,“可部队的牺牲报告……”
“报告是真的,但死的不是他。”沈如晦的指尖抚过制服上的弹孔,边缘的灼烧痕迹显示是近距离射击,“有人用一具替身换了他,这根手指,是替身的,指纹被刻意处理过,混进了赵二饼的特征,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他死了。”
林殊突然想起断指里的织物纤维,立刻调取赵二饼的牺牲现场照片。照片里,烧焦的军靴旁有片黑色的布料残留,纹路与张岚风衣上的破洞纤维完全一致。“是张岚接应的他。”他的心脏像被镊子夹住,“赵二饼和张岚是一伙的?他当年销毁的不是证据,是‘昙花’的第一批成品?”
沈如晦从木盒底层抽出张泛黄的信纸,是赵二饼母亲夹在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妈,我把‘种子’藏在香樟树下了,等我回来就娶小花。”信纸的角落画着个简单的钟楼,指针指向十二点。
“香樟树,钟楼……”林殊的目光落在解剖台的断指上,“他说的‘种子’,会不会和档案库的‘零号婴儿’有关?”
实验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是叶青蔓打来的,声音里带着急促的喘息:“林殊,快来市一院!林雾不见了,病房里只留下这个!”
赶到医院时,林雾的病床已经空了,床单上放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根手指——不是之前那枚,这根手指的指甲上,用红漆画着朵完整的昙花,指纹清晰可见,正是林雾本人的。
“这是他的手指。”沈如晦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认出林雾右手食指上的月牙形白斑,那是小时候被开水烫伤留下的,“他自己砍下来的。”
床头柜上放着张字条,是林雾的笔迹:“断指为证,我与‘无面’无关。哥,沈医生,别再找我,找到就是死。”
林殊捏着那张字条,指腹抚过“死”字的最后一笔,突然注意到纸页边缘有个极淡的压痕,是用指甲刻的摩尔斯电码,和赵二饼制服上的密码如出一辙,翻译过来是:“734,救他”。
734——档案库的编号。
“他不是在警告我们,是在提醒。”沈如晦突然冲向电梯,“零号婴儿有危险!”
法医中心的实验室里,小陈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刚才的指纹比对结果还有下半段没显示完——林雾的指纹与断指的重合部分,其实是个伪装,真正的重合点藏在疤痕深处,那里的纹路显示,断指的主人与林雾是同卵双胞胎。
“同卵双胞胎……”小陈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林殊说过,他只有一个哥哥。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省厅大楼的屋顶。林殊站在档案库734区的香樟树下,手里攥着赵二饼信里提到的“种子”——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没有婴儿的任何线索,只有枚被香樟精油浸泡的指纹模板,上面的纹路,同时匹配了沈如晦和林殊的部分基因特征。
“这是……”林殊的呼吸顿住,铁盒的夹层里还藏着张胚胎培养记录,日期是2014年10月7日,培养编号与零号婴儿的档案一致,而基因提供者一栏,赫然写着沈如晦和林殊的名字。
沈如晦赶到时,正看到林殊站在香樟树下,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像瞬间白头。铁盒里的指纹模板在雪光中泛着冷光,像枚沉默的烙印,烫在两人之间。
“福尔马林里的指纹,从来不是为了指认谁。”沈如晦的声音穿过落雪,带着某种沉重的清晰,“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些被割裂的痕迹,早就连在一起了。”
林殊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混着雪水,像要渗出血来。他突然明白林雾为什么要砍断手指——不是为了证明清白,是为了让他们注意到指纹里的秘密,注意到那串藏在疤痕深处的密码,注意到734区那个与他们血脉相连的“零号”。
而那枚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断指,此刻正躺在省厅的证物袋里,指甲缝里的荧光粉末在紫外线下缓缓流淌,像条无声的河,连接着高原的雪、仓库的香樟、档案库的婴儿照片,和两个男人掌心相贴的温度。
雪落在铁盒上,发出簌簌的轻响,仿佛有谁在暗处低语,诉说着那些被指纹掩盖的真相——关于牺牲,关于替身,关于一根断指里,藏着的两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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