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承安一步踏出虚空,脚下是轮回大殿那熟悉又陌生的黑曜石地砖。一股磅礴而有序的阴冥气息扑面而来,与他离去时的荒凉破败截然不同。他怔立当场,恍如隔世。
殿宇依旧高耸,但周遭已非昔日光景。只见殿阁林立,飞檐斗拱间萦绕着淡淡的幽冥鬼火;一道道半透明的魂体在身着制式袍服的鬼差引导下,井然有序地穿梭于各司殿之间。远处,忘川河水奔流不息,奈何桥横跨其上,隐约可见孟婆施汤的身影。整个地府,竟已在他不知不觉间,运转得如此井井有条。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一个略带惫懒却又难掩激动的声音自大殿一角响起。陈承安转头,只见麒麟依旧趴在那方白玉高台上,姿态慵懒,但其周身气韵却与整个地府紧密相连,仿佛它便是这方天地阵法的核心。它的眼眸中少了几分平日的戏谑,多了几分历经沧桑的沉稳。
“麒麟尊上。”陈承安含笑上前,心中暖流涌动,“我回来了。”
“回来?你这一去,可是整整一千年!”麒麟甩了甩尾巴,语气夸张,却透着真实的关切,“你可知这千年间,此地发生了多少事?”
“一千年……”陈承安喃喃自语,心中巨震。他在那禁地之中,于法则感悟、收服烛龙、炼制熔炉之际,虽觉时光流逝,却未曾想外界已是沧海桑田。
“不然你以为呢?”麒麟开始如数家珍,“你父亲,冥渊大人,可是了不得!带着他那些如狼似虎的旧部,几乎将十八层地狱来回扫荡了数遍,什么刺头儿、硬骨头,全都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这冥界,才算真正一统。”
它抬爪指了指远处忙碌的鬼影:“瞧见没?那些穿着官袍的,多半是你大周朝那些老臣的魂魄,被你父亲一个个从时间角落里捞出来,判官、阎罗、阴帅…各司其职,架子早就搭起来,平稳运行了近三百年了!”
陈承安神识微微扫过,果然感受到许多熟悉的气息,他们虽为魂体,却精神矍铄,恪尽职守,维持着地府的运转。他心中对父亲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至于这覆盖整个地府的‘九幽轮回大阵’,”麒麟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可是本尊耗费数百年心血,带着那帮起初连方位都搞不清的蠢笨鬼物,一砖一瓦,呕心沥血才架设成功的!没有此阵勾连地脉,稳定阴阳,你回来看到的,还是个四处漏风的破屋子!”
陈承安闻言,面容一肃,再次深深一揖:“尊上劳苦功高!此间伟业,承安与地府众生,永志不忘!”
通过与麒麟的交谈,陈承安也得知,洛霆晓在五百年前因星枢府有紧急事务,已带着万相星盘的子盘先行离去。而更让他心安的是,父亲陈冥渊曾抽空返回阳间,探望了祖父。得知老爷子在家族庇护下依旧安泰,陈承安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稍稍放下。
然而,麒麟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如今地府框架虽立,秩序虽成,却有一个致命缺陷——能量核心不稳。本尊这大阵虽能引动山川地脉之力,但想要支撑轮回全力运转,赏善罚恶法则通行,还需一个强大而稳定的动力源头。如今阵法仅是维持基本消耗,已感吃力,长此以往,恐非良策。”
陈承安静静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成竹在胸的微笑。
“动力源么?”他轻声道,“我正好,带回来了一个。”
陈承安在麒麟疑惑的目光中,袖袍轻轻一展。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古老,却又蕴含着“净化”与“转化”意境的气息弥漫开来。一尊约莫丈许高下的奇异熔炉缓缓飞出,悬浮于轮回大殿的半空之中。
这熔炉通体呈暗金色,表面铭刻着无数细密繁复的天然道纹,仿佛并非人为炼制,而是天地生成。炉体缓缓旋转,内部幽暗深邃,不见火焰,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情绪。丝丝缕缕、无色无形,却能清晰被感知到的“业力”,正从虚空四面八方向它汇聚,被其吸入,经过某种玄妙无比的转化,变成一种精纯、磅礴、充满秩序感的幽冥能量,悄然注入到麒麟设置的“九幽轮回大阵”之中。
嗡——!
整个地府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共鸣。原本有些滞涩、仅能维持基本运转的大阵脉络,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瞬间变得流畅而充满活力。各司殿宇的光芒明显更加凝实,忘川河水的流淌似乎都多了几分灵性,连带着所有鬼差、魂灵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定与舒畅。
“这…这是…”麒麟猛地站起身,慵懒之态尽去,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以业力为薪柴,转化幽冥本源?!你小子,从哪里搞来这等逆天神物?!”
“此乃‘业力熔炉’。”陈承安解释道,“我以那处上古禁地为核心,熔炼其本源法则,结合对轮回的感悟,方才炼制成功。世间罪业不空,此炉能量便近乎无穷,足以支撑地府运转,甚至应对未来之大变。”
“好!好一个业力熔炉!”麒麟兴奋地绕着熔炉飞了两圈,“有此物在,地府才算真正有了根基!再无需为能量发愁矣!”
解决了动力核心这最大的难题,陈承安心中另一个构想也随之浮现。他看向麒麟,正色道:“麒麟尊上,地府执掌赏善罚恶,轮回往生,当有一物,能磨灭因果,净化魂灵,使善者得轻灵之气,恶者受磋磨之苦。我想仿照上古传说,炼制一件真正的‘阴阳大磨’,作为我幽冥地府的镇运之宝。”
“阴阳大磨?”麒麟眼中光芒更盛,“妙啊!以此磨盘,界定阴阳,梳理因果,正合我地府大道!这些年征战冥土,倒是搜集了不少阴阳属性的天材地宝,正好派上用场!”
此事一经提出,立刻得到了陈冥渊的大力支持。地府资源开始向此项目倾斜。麒麟亲自设计磨盘核心阵纹,陈承安以其对法则的感悟进行完善,无数鬼工匠师在指导下日夜赶工。
这是一项比架设大阵更加精细和浩大的工程,足足耗费了数十年光阴。最终,一尊庞大无比,底座漆黑如永夜,磨盘苍白如冷月的石磨,矗立在了地府最核心的区域。
磨盘缓缓转动,无声无息,却仿佛能碾碎时空,磨灭一切前尘往事、因果业力。它与缓缓旋转的“业力熔炉”、以及深处那执掌轮回的轮回盘气息隐隐相连,共同构成了幽冥地府最稳固的三角基石,磅礴的威压笼罩整个冥界,令一切邪佞不敢妄动。
地府,至此才算真正完美无瑕,成为了一个拥有自身循环、赏罚分明、秩序井然的成熟神域。
站在修缮一新的望乡台顶,陈承安俯瞰着这片自己亲身参与缔造、并为之奋斗千年的幽冥世界。
轮回有序,业火熊熊,神磨镇狱,万鬼慑服。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欣慰感充盈着他的心胸。父亲陈冥渊坐镇中枢,威仪日重;麒麟虽然嘴上依旧惫懒,却已成为地府不可或缺的阵法之灵;烛龙盘踞地府最深处,借助轮回之力和业力熔炉的能量,其原本模糊的龙躯似乎也凝实了几分,那颗独眼开阖之间,法则之力愈发深邃。
一切,都已走上正轨。
然而,在这份宏大的成就之下,一股潜藏了千年的思念,如同被压抑已久的火山,再也无法遏制地喷涌而出。
洛洛……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双含笑的眼眸,是他千年孤寂修行、无数次险死还生中,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慰藉和最坚定的灯塔。
阳间的千年,对于她而言,又是何等光景?她是否安好?是否……还记得自己?
迫切的心情如同野草般疯长。地府诸事已定,他肩头的重担终于可以暂时放下。此刻,他不再是地府的监察使,不再是轮回的构建者,他只是一个思念心爱女子的普通人。
他不再犹豫,转身走下望乡台,找到了父亲陈冥渊和麒麟。
“父亲,尊上,地府之事已毕,我想……回阳间一趟。”他的语气平静,眼神却无比坚定。
陈冥渊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和理解的微笑:“去吧。你为地府付出良多,是时候去追寻自己的缘法了。此地有为父,有你麒麟尊上,有烛龙镇守,出不了乱子。”
麒麟也晃了晃脑袋:“去吧去吧,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早点把事儿办完,记得回来就行。”
辞别父亲与麒麟,陈承安一步踏出轮回大殿,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循着与阳间那微弱而清晰的因果联系,穿透了阴阳界限,向着那片阳光明媚、让他魂牵梦萦的人间界,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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