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受到特定的刺激时……这段‘错误代码’,就会被重新激活。”
“你不是活着回来了,陆渊。”
龙主任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颠覆性的结论。
“你是被这个时代‘记’起来了。像一个被遗忘的单词,突然被重新念了出来。”
整个办公室,安静到能听到灰尘落在桌面上的声音。
这是一个充满了哲学与玄学意味的假说。
它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定义为一段历史的回响,一个被重新激活的幽灵。
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这种论断,要么会觉得对方疯了,要么会陷入巨大的自我认知混乱。
陆渊听完了。
他沉默着。
就在龙主任以为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惊人的一切时。
陆渊开口了。
他的关注点,却和哲学、历史、自我认知,没有半点关系。
“我的军籍和抚恤金,现在还能补发吗?”
“……”
龙主任所有的深沉、感慨、和盘托出的沉重,都被这一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他愣住了。
陆渊还在继续,他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探讨一件非常严肃的公事。
“按照一百年前的标准,我是阵亡人员。但现在我还活着。这笔抚恤金的性质需要重新界定。”
“如果按失踪处理,那么一百年的薪水和补贴,加上利息……应该有不少。”
“国策局管这个吗?”
龙主任看着陆渊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看着他清澈的、完全没有被“我是谁”这种终极问题所困扰的眼睛。
他忽然,很想笑。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不是那种礼貌的、公式化的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无奈和释然的苦笑。
他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套困扰了自己半辈子的沉重理论,从脑子里甩出去。
“我明白了。”
龙主任重新靠回椅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改变了称呼,不再叫他“顾问”,而是直呼其名。
“陆渊,我需要你。”
“不是作为一件武器,而是一个向导。”
“带我们……走进你来的那个地方。走进那段被抹去的历史里。”
陆渊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问:“抚恤金的事……”
“我让财务部成立一个专项小组,专门研究你的薪酬方案!龙主任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哭笑不得。
“好。”
陆渊点头,同意了。
龙主任看着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历史的幽灵,而是一个刚刚谈好薪水,准备上班的,最务实的员工。
“关于‘幽灵部队’的事情,整个国策局,有一个人比我研究得更久,更深。”
龙主任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他穷尽一生,都在试图解读那些零星的,无法被证实的‘历史回响’。他才是真正能解读你这本‘活字典’的人。”
他按下了那个通讯按钮。
“秘书。”
“主任,我在。”
“请陈博士过来一趟。”
龙主任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混合着期待与感慨的语调,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告诉他,他等了一辈子的‘标本’,到了。”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的声音,比秘书的敲门声更加轻微,带着一种犹豫。
“进来。”龙主任说。
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台闪烁着柔和蓝光的反重力轮椅,无声地悬浮在地毯之上。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
一个老到仿佛随时会随风化作尘埃的人。
他的皮肤,是干枯的、布满深褐色斑点的羊皮纸,紧紧地包裹着嶙峋的骨骼。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研究员制服,过于宽大,让他整个人都陷在里面。一名年轻的助手,小心翼翼地跟在轮椅后面,双手悬在半空,似乎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当轮椅滑入台灯的光晕中,老人抬起了头。
他那双几乎被皱纹彻底淹没的眼睛,原本浑浊得像是蒙尘的玻璃珠。但在看到陆渊的那一刻,那两颗玻璃珠里,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那不是生命力的光,那是一种在沙漠里跋涉了一辈子,终于看到海市蜃楼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光。
“博士,小心……”助手低声提醒。
老人没有理会。
他干枯的双手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从那张舒适的反重力座椅上站起来。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陆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龙主任也只是看着,他没有阻止。
最终,老人还是失败了。他重重地跌坐回去,胸口剧烈地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
但他没有看任何人。
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锁在陆渊身上。
他没有问好,没有自我介绍,没有任何客套。
他只是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从宽大的制服内侧,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本被牛皮纸包裹着,用麻绳捆得紧紧的,泛黄的册子。
他解开麻绳,翻开了那本比他的生命还要古老的名册。
他的手指,像枯死的树枝,点在那些用毛笔写就的名字上,一个一个地,开始念。
“高建军。”
“河北保定人。”
“擅长口琴,《喀秋莎》吹得最好。”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孙大志。”
“山东德州人。”
“饭量是全连第一,一顿能吃三个人的馒头。”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细节,都像一颗子弹,射入这间绝对安静的办公室。
它们不是档案。
它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陆渊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身体,却坐得更直了。
老人念了七八个名字,每一次换气,都像是要耗尽他最后的生命。他停下来,大口地喘息着,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烈。
他看着陆渊,像是在等待一个宣判。
陆渊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平静地,接过了话头。
“……刘麻子,苏州人。脸上没麻子,是他自己起的浑名。他骗排长说那是被弹片划的,想多领一份伤残补助。连长知道后,罚他刷了一个月的马桶。”
“他最后也没骗成。”
这句只有连队内部流传,甚至都算不上光彩的笑话,从陆渊嘴里说出来。
平淡,真实。
像是昨天才发生过。
“哇——”
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嚎,从老人干瘪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不再试图控制。
两行浑浊的眼泪,从他那满是褶皱的眼角滚滚而下,冲刷开岁月的尘埃,在他如风干橘皮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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