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撑着身体，看向自己手中。那枚作为“锚点”，钉死时间牢笼的子弹，在完成使命后，已经化为光点，缓缓消散。
她又看向远方那座正在瓦解的巨茧。
那枚作为“引信”的子弹……
锚点。
引信。
一个负责干扰，一个负责引爆。
两个看似无关的动作，两颗来自同一个人的子弹，在此刻构成了一条完美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战术闭环。
她瞬间明白了陆渊的全部计划。
从凝视，到被囚禁，再到最后的反击，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他甚至算准了李耀文的神性中，那份属于人类的，名为“自负”的缺陷。
用凡人的情感，去审判抛弃了情感的伪神。
这根本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概念的谋杀。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从李耀文的口中发出。
那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意念，而是纯粹的，源自灵魂崩解的痛苦嘶吼。
他金色的神体，寸寸龟裂，大块大块的金色碎片剥落下来，在半空中就化为虚无的能量光斑。
他强行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阻止这场无可挽回的崩塌。
但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抓住的，只有从他神体裂痕中，同样疯狂逸散的，属于他自己的“神性”。
伴随着他的崩溃，整个【静滞之海】也开始剧烈震荡。
这片被李耀文强行固化的时空，正在失去唯一的支柱。
空间开始褶皱，时间开始紊乱。
远处那些作为背景板的，静止的星辰与战舰残骸，开始不受控制地漂移、碰撞，然后在一阵无声的闪光中湮灭。
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陆渊始终静静地站着，看着李耀文。
看着这个曾经的团长，如今的敌人，在他面前一点点地瓦解。
李耀文的嘶吼渐渐停歇。
他的身体不再剥落，但遍布全身的漆黑裂痕却没有消失。
他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陆渊。
那双曾经燃烧着绝对秩序与神性光辉的金色双瞳，此刻，光芒正在迅速褪去。
就好像一盏燃烧到极致的灯，耗尽了最后的灯油。
金色消散。
一丝属于人类的，迷茫的，困惑的清明，在那双瞳孔的深处，缓缓浮现。
那份清明，属于百年前，那个在战火中依旧保持着儒雅与坚毅的北洋团长。
李耀文。
李耀文最后的嘶吼，在彻底崩解的灵魂中归于寂静。
他身上那件笔挺的北洋军服，已经在一片片金色的剥落中变得残破不堪，但他的身姿，却在这一刻重新挺直。
无数细碎的光点，正从他身体的每一寸，每一道漆黑的裂痕中逸散而出。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
放弃了对“神性”的挽留，也放弃了对“人性”的排斥。
那双迅速褪去金芒，恢复成本来颜色的双眼，恢复了百年前的清明。
那份清明，不再是胸有成竹的儒雅，也不是运筹帷幄的坚毅，而是一种大梦初醒后的，极致的疲惫与茫然。
他的视线，越过身前的陆渊，缓缓扫向远处的【幽灵船】。
他看到了半跪在甲板上，拄着碎星短刃大口喘息的韩清。
看到了周身电弧黯淡，狼狈不堪，却依旧挣扎着站立的雷动。
看到了彻底放弃了数据解析，躺在地上望着扭曲虚空的赵千讯。
看到了正努力为昏迷的王胖子进行急救的李菁。
看到了这些被他视为“杂质”、“养料”、“变量”的，鲜活的，不屈的凡人。
最后，他的视线回到了陆渊身上。
这个他曾经最看重的部下，这个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士兵，这个他无法理解的归来者。
他开口了。
不再是宏大而冰冷的意念，也不是神明般威严的宣告。
那是一道沙哑的，属于凡人的，带着一丝自嘲与释然的嗓音。
“原来……”
“这才是‘最优解’……”
这句话，抽空了他最后的力量。
他在说，他错了。
他所追求的，那条剥离一切情感，摒弃所有杂质，通往绝对秩序与永恒理性的封神之路，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无法抵达终点的死路。
那个被他视为“程序漏洞”，视为文明进化最大阻碍的“人性”，那个由勇气、牺牲、情谊、愤怒、软弱……由无数混乱情感构成的驳杂概念，才是最终的答案。
一个伪神，在彻底消亡前的最后一刻，向他最鄙夷的凡人，致以了最高的肯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最后的人形。
一场盛大的瓦解，开始了。
他整个人，彻底化为亿万个飞舞的光点，汇成一道璀璨的光河，冲天而起，又缓缓消散。
与之一同消散的，不是他窃取的神性，而是他作为“李耀文”这个独立个体存在过的，最后的痕迹。
他那身在百年时光中依旧整洁如新的北洋陆军团长军服，没有化为光点。
它片片碎裂。
衣领、肩章、纽扣……一件件，一片片，如同风干的蝴蝶标本，悄无声息地，碎裂成最微小的尘埃，归于虚无。
属于团长李耀文的时代，结束了。
光芒散尽。
在他消散的原地，并未归于虚空。
数枚拳头大小的晶体，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晶体通体透明，内部却闪烁着极其不稳定的，混合了七彩与金芒的奇异光华，周围的空间法则在它们的影响下，呈现出不规则的扭曲。
【不完整的神格碎片】。
它们是李耀文未能完成的“神国”法则的残骸，蕴含着他所窃取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时间与空间权柄。
对于任何一个高阶觉醒者而言，这都是足以引发一场战争的至宝。
陆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只是平静地抬手，对着那些碎片轻轻一挥。
所有的神格碎片，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化作数道流光，瞬间没入他展开的储物空间，消失不见。
一场惊天动地的弑神之战，其战利品被以一种近乎平淡的方式，收入囊中。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另一边。
那座通天彻地的【神之茧】，在所有法则与能量泄尽之后，并未就此消失。
咔嚓——！
一声比之前所有裂响加起来都更加恐怖的巨响，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开。
庞大的茧身，从中心处，彻底崩裂！
它被撕开了一道无法用任何尺度去丈量的，巨大无比的恐怖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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