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之夜过去，按察使司衙门内外明显加强了守卫，气氛肃杀凝重。凌越深知，对手的疯狂反扑恰恰说明他们触碰到了核心。时间愈发紧迫，“福鲸号”犹如一把已经引弦待发的箭，而织造局内部那个隐藏的叛徒，则是系在箭尾的一根毒线，必须在其将更多情报送出或造成更大破坏前，将其揪出。
黎明时分，雨势渐歇，天色依旧阴沉。签押房内，凌越目光扫过秦虎、王砚以及几位绝对心腹的干练胥吏，开始部署。
“此案已到关键时刻，我等必须双管齐下，明暗结合，方能毕其功于一役！”凌越声音低沉而果断，手指重重敲在案上那张标注了“福鲸号”的杭州湾海图上。
“秦虎！”
“末将在！”
“你亲自挑选一队最精干、熟悉水性的弟兄，配备快船、弩箭、以及足够的给养。你们的任务，就是死死咬住‘福鲸号’！它今日傍晚必会借涨潮离港。记住，远距离跟随，绝不可暴露！我要知道它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与何人接头，交易何物！一旦确认交易，立即发信号，实施抓捕，务求人赃并获！”凌越目光灼灼，“此事关乎海疆安危，绝不容有失！”
“大人放心！”秦虎抱拳，声如洪钟，“只要它还在海上，就休想逃出弟兄们的眼线！定叫它连人带船，插翅难飞！”他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兴奋与决心，领命匆匆而去，准备出海事宜。
目送秦虎离开，凌越转向王砚和另一位心思缜密、擅长察言观色的老刑名胥吏：“王先生，老邢。”
“属下在。”
“织造局内部那条线，就交给你们二人。”凌越眼神变得锐利，“刺杀之事，说明我们内部的动作已被对方察觉。那个内应，此刻必定如惊弓之鸟，要么急于传递最后的消息，要么正在设法毁灭证据，甚至可能准备潜逃。”
“你们的任务，是外松内紧。明面上，调查放缓，甚至可以做出一副被刺杀吓到、转向其他无关案子的姿态，麻痹对方。暗地里，我要你们死死盯住所有有嫌疑、有机会接触验绸台和物料管理的关键人物！特别是那个冯管事，以及告病在家的那几个库吏！他们与谁接触，传递过什么物品，甚至一个眼神、一句暗语，都不能放过！”
“大人高明！”王砚立刻领会，“示敌以弱，引蛇出洞？”
“正是！”凌越点头，“对手越是觉得我们受阻，就越容易露出马脚。尤其是‘福鲸号’离港后，那个内应很可能会有最后的动作。抓住它！”
“明白！”王砚和老邢郑重点头，领命而去。
两条线均已派出，凌越坐镇中枢，心却如同被两根线牵着，一根系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根系于迷雾重重的织造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处理着按察使司的其他公务，以掩饰真正的意图，但心思早已飞远。
午后，他换了一身寻常青衫，只带了赵铭一人，如同闲逛般，再次来到了沈荆澜的小院。昨夜惊魂后，他实在无法放心。
小院周围，秦虎安排的便衣护卫已悄然就位，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凌越心中稍安。
沈荆澜正在院中晾晒一些受潮的草药，见他来了，并无太多惊讶，只是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忧色：“你来了。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凌越点头，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竹筛，帮她晾晒，“两条线都撒出去了。如今，只待鱼儿咬钩。”
他没有瞒她，将双线追踪的计划简单说了。并非需要她的意见，而是觉得应当让她知晓，让她安心，也是一种无形的并肩。
沈荆澜安静地听着，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轻声道：“海上风高浪急，定要嘱咐秦将军他们万分小心。至于织造局那边……对方既然已行刺杀之事，说明狗急跳墙，那内应恐怕会更加警惕和狡猾。”
“我知道。”凌越将最后一捧草药铺开，看着她，“所以我来看看你。这边我也加派了人手，但你还是要自己多加小心，尽量不要外出。”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关切。经历过昨夜的生死的担忧，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已然捅破，相处起来，虽仍守着礼数，但眼神交汇间，自有温情流动。
沈荆澜脸颊微红，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我会的。你……你更要小心。他们在暗处，一次不成，未必不会有二次。”
“放心，经此一事，衙门里已是铜墙铁壁。”凌越笑了笑，想让她宽心。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的侧影，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囊，递给她，“这个给你。”
“这是？”沈荆澜接过，发现锦囊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他的体温。
“里面是一些特制的药粉，遇到危险时用力掷出，可迷眩敌人耳目，争取片刻时间。”凌越解释道，语气有些不太自然，“还有一枚哨箭，声音尖利，可示警求援。”
这是他昨夜遇刺后，连夜让手下能工巧匠赶制出来的防身之物。他无法时刻护在她身边，只能以此尽绵薄之力。
沈荆澜握着那尚带体温的锦囊，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楚。她明白这是他笨拙而真挚的守护。她没有推辞，紧紧将锦囊握在手心，抬头望着他，眼波流转，柔声道：“多谢你……凌越。”
一声名字，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相视片刻，虽无更多亲密举动，但空气中弥漫的默契与牵挂，已浓得化不开。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马蹄声，一名作寻常仆役打扮的汉子快步进来，对凌越低声耳语了几句。
凌越脸色微微一变，对沈荆澜道：“织造局那边，有动静了。王砚发现那个告病的库吏，偷偷带家眷去了钱塘门外的慈云斋。”
慈云斋！又是这个名字！
凌越眼中寒光一闪：“我必须立刻回去布置。荆澜，记住我的话，万事小心！”
“你快去！”沈荆澜立刻道，眼中虽有担忧，却更多的是支持，“正事要紧！”
凌越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果断而坚毅。
沈荆澜倚门而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中的锦囊，轻轻按在心口。
她知道，收网的时刻，就要到了。而这一次，她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她的心，已与他紧紧系在了一起，共同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风雨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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