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带着两名捕快，跟着那指路的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来到村西头山地下方的一处隐蔽洼地。此处灌木丛生，地势低洼，若非有人指引，极难发现。
火把的光亮有限，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泥泞的土地。老人颤巍巍地指着一处地面：“好像……好像就是这儿……那晚月光暗，那后生也没看太清，但大概就是这片儿……”
“挖！”秦虎毫不迟疑，下令道。
捕快们抽出随身携带的短锹，开始挖掘。泥土湿润，带着一股特殊的腥气。挖了约莫半尺深，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锹头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
“有东西！”捕快低呼一声，放下铁锹，小心地用手扒开周围的泥土。
很快，几件物品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那是一些破碎的、质地奇特的琉璃残片，壁薄而脆，颜色暗沉，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即便沾满泥污，也能看出其工艺并非民间常见。除了琉璃片，还有几个同样材质的、破损的塞子，以及几块烧得半焦的软木和些许灰烬。
“秦大人，你看这个。”一个捕快拿起一块较大的琉璃碎片，借着火光，可以看到碎片内壁上残留着一些干涸的、黑绿色的粘稠物质，散发出与那毒菌池母液极其相似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秦虎脸色一凝：“包起来！小心别碰着！全部带回去给大人和沈姑娘看！”
当他们带着这些新发现的证物返回中央帐篷时，凌越、沈荆澜和周墨立刻围了上来。
周墨戴上厚手套，拿起那些琉璃碎片，仔细查看其断口和质地，又嗅了嗅那残留物，眉头紧锁：“大人，这琉璃非是中土常见烧制之法，看这薄透度和韧性，倒像是……像是西洋或者南洋那边传过来的工艺。专门用来盛放一些特殊液体的。”
沈荆澜则用银针小心刮取了一点碎片内壁的残留物，置于显微镜下观察，片刻后，她抬起头，眼中带着震惊：“大人，这残留物里……毒菌的活性远比池子里的母液要强！而且……似乎混合了别的东西，像是……某种血液或者生物基质……像是在进行某种强化培养！”
强化培养？凌越心下一沉。看来这伙人不仅仅是在简单地培育毒菌，还在不断尝试改进、强化其毒性！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块烧焦的软木和灰烬上：“他们在此地掩埋这些废弃的容器，还试图焚烧，是想毁灭痕迹……但为何不处理得更彻底些？”
周墨沉吟道：“或许……是匆忙间来不及？或是觉得此地隐蔽，不会被发现？又或者……这强化培养并非次次成功，这些是失败品，毒性不稳定，他们也不敢随意处理，只能深埋？”
无论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事实：这群人在此地的活动，比预想的更频繁、更复杂！
“那个后生看到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凌越沉声道，“这些琉璃器皿，绝非本地能够制造。它们从何而来？通过什么渠道运入？除了培育毒菌，他们是否还在此地进行其他勾当？”
他立刻联想到第六卷漕运鬼船案中，那个与私盐、海外势力勾结的复杂网络。当时虽捣毁了几个据点，却始终觉得背后还有更大的鱼未浮出水面。如今看来，这“莲舵”利用漕运或海上走私渠道，暗中输送这些特殊器皿和原料，可能性极大！
“米员外……”凌越喃喃道，眼神锐利起来。苏州府是漕运重要节点，商贸繁盛，鱼龙混杂。若那米员外真是“老先生”布在江南的暗桩，负责接收如此重要的毒菌秘方和成品，其势力必然不容小觑，且很可能与漕运、海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必须尽快行动！
“王砚！”凌越扬声道。
“属下在！”王砚立刻进帐。
“此地事宜，交由你和刘守备全权负责。严密监控疫情，保障净水供应，按时分发药物，安抚村民。那个奸细，严加看管，待本官回杭后亲自审理。发现任何异常，立刻飞马报我！”
“是！大人放心！”王砚抱拳领命，神色肃然。
“秦虎，点齐一队精干人手，即刻准备车马。周墨，荆澜，随我星夜赶往苏州府！”凌越下令干脆利落。
“大人，您的伤……”沈荆澜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依旧肿胀的手臂。
“路上再说。”凌越摆手，态度坚决。时间紧迫，容不得片刻耽搁。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营地再次高效运转起来。王砚和刘守备接手后续工作，秦虎则去准备车马人手。
沈荆澜抓紧时间，为凌越换了一次药，重新包扎固定。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微凉的指尖偶尔划过他的皮肤，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栗。
“此去苏州，前路莫测，凶险异常。”凌越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低声开口，“你……其实可以留在杭州……”
沈荆澜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他：“大人是要我临阵脱逃吗？”她的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丝淡淡的倔强和不容置疑的坚持，“毒菌之诡谲，非我莫辨。你的伤也需人随时照料。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去。”
凌越望着她，烛光下她的脸庞柔和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更深知自己内心深处，也并不愿与她分开。有她在身边，他莫名地觉得心安。
“好。”他不再多言，只重重点头，“那便一起。万事小心。”
“嗯。”沈荆澜轻轻应了一声，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继续低头为他系好绷带。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周墨在一旁默默整理着验尸和检验毒菌的工具，准备随身携带，假装没看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嘴角却悄悄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大人身边，是该有个知冷知热、又能并肩作战的人了。
很快，车马备好。凌越、沈荆澜、周墨以及秦虎带领的六名精锐捕快，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依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娄家村，朝着苏州府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颠簸，凌越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并未放松。手臂的疼痛阵阵袭来，但他脑海中思考的却是更严峻的问题：胡爷此刻到了何处？那个米员外究竟是何方神圣？苏州府那么大，如何精准地找到他们？“老先生”的特使，那个手背有疤的黑袍人，是否也会出现在苏州？
这一切，都如同巨大的迷雾，笼罩在前路。
沈荆澜坐在他对面，同样心事重重。她既担心凌越的伤势和前路凶险，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本地窖中找到的、记载着“幽蓝絮”等邪异之物的册子。母亲的遗物，家族的秘密，似乎正与眼前这庞大的阴谋越缠越紧……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本册子的抄录本，感觉它像一块烙铁般滚烫。
而就在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后不久，娄家村外围的密林中，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然显现。他穿着宽大的黑袍，兜帽遮面，唯有抬起观察村落情况时，火光隐约照见他右手手背上那一块暗红色的、狰狞的烧伤疤痕。
他远远望着恢复了些许秩序、但依旧死气沉沉的村落，又望向凌越等人离去的方向，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冷笑。
“凌越……果然有点本事……可惜，游戏才刚刚开始……”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难听，“蓬莱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身影一闪，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新的风暴，已然在江南水乡悄然酝酿。而凌越一行人，正朝着风暴的中心，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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