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的晕厥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又扔进一颗火星,戏班众人压抑的恐慌瞬间被点燃。
“死了!下一个就是阿吉了!” “索命了!戏文里的冤魂来索命了!” “快跑啊!留在这里都会死!”
人群彻底失控,哭喊着、推搡着,试图冲出衙役的包围圈,逃离这个被死亡诅咒的地方。看守的衙役们虽然奋力阻拦,但面对几十个陷入歇斯底里的男女,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肃静!”凌越猛地一声断喝,声如雷霆,竟暂时压住了现场的混乱。他一步踏上一块较高的河岸岩石,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众人,“谁敢再妖言惑众,冲击官差,以同案犯论处,就地锁拿!”
冰冷的语气和“同案犯”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让他们发热的头脑稍稍冷却下来。冲击官差可是大罪,没人担待得起。
凌越继续厉声道:“凶手巴不得你们乱!巴不得你们跑!跑散了,落单了,正好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待在一起,听从官府安排!本官以提刑按察使司的名义担保,必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缉拿真凶!”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力量,终于暂时稳定住了局面。众人虽然依旧恐惧,却也不敢再胡乱冲撞,只是相互依靠着,瑟瑟发抖。
凌越跳下岩石,立刻对钱捕头下令:“钱捕头,立刻将如意班所有人,包括班主、演员、乐师、杂役,全部带回按察使司衙门!单独辟出几间厢房,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不得与外人接触!同时,搜查他们所有人的行李物品,特别是戏服、道具、私人物件,一丝一毫不得遗漏!”
“是!大人!”钱捕头深知事态严重,立刻指挥手下衙役行动起来。
凌又看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班主金不换,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金班主,安抚好你的人,配合官府调查,这是目前唯一能救你们的方法。若再出乱子,本官也难保万全。”
金不换面如死灰,只能连连点头,此刻他已六神无主,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位年轻的提刑官身上。
很快,整个如意班被浩浩荡荡又悲悲切切地带回了按察使司衙门。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杭州城,一时间流言四起,“戏班遭天谴”、“皮影索命”的说法越传越玄,给本就诡异的案件更蒙上了一层神秘恐怖的色彩。
按察使司衙门的偏厅和几间厢房被临时征用。戏班成员被分开安置,门口皆有衙役看守。凌越亲自坐镇,沈荆澜也从旁协助,负责观察这些人的情绪和身体状况。
询问连夜展开。凌越采取了逐个击破的方式,一间厢房一间厢房地谈。从班主金不换,到主要演员、乐师、杂役,甚至包括那个吓晕过去的阿吉,被救醒后依旧瑟瑟发抖,一个都不放过。
询问的重点非常明确:第一,玉莲和石磊失踪被杀的具体时间段内,每个人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无旁证;第二,与两名死者关系如何,有无矛盾;第三,是否知道有谁对两位死者怀有恶意;第四,对戏文内容,特别是《锄美案》和《哪吒闹海》的结局,有何看法,是否曾与人讨论过;第五,近期是否发现班内或周围有异常之人、异常之事。
询问过程极其细致,耗时漫长。窗外从日头高照到夜幕低垂,再到更深露重。
然而,结果却让凌越和所有参与审讯的捕快都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诡异感。
几乎所有被询问的人,都能提供出看似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玉莲失踪的时间段(散场后到发现妆盒),大部分人都在后台协同拆卸戏箱、整理道具,人员混杂,相互佐证,虽然无法时刻紧盯彼此,但确实很难有人能长时间脱离众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大活人掳走并杀害弃尸于距离不算太近的废井。
石磊被杀的时间段(晌午后至发现尸体),戏班大部分人被勒令留在驻地不得随意出门(经历了玉莲的事,大家本就心有余悸),互相之间也能证明。虽然看守不可能寸步不离每个人,但若有人长时间离开,必然会引起注意。而根据调查,确实没有人在那段时间段内长时间失踪。石磊是自己提出要去河湾捞鱼,并且有衙役远远跟随(虽然后来跟丢了片刻)。
至于动机,询问下来更是迷雾重重。玉莲性子冷清,除了石磊对她明显有好感外,并未听说与谁有深仇大恨。石磊性格爽直,有点莽撞,但人缘不算差,最多也就是年轻时跑码头跟人打过架,但那都是陈年旧怨了。两人在班内似乎都没有非致其于死地的仇人。
提到戏文结局,大部分人只是觉得巧合得吓人,感到恐惧,并未深思。只有胡师傅等几个老辈人,似乎格外忌讳这个,连连念叨“不祥”。
更让人头疼的是,每个人的震惊和恐惧看起来都那么真实。无论是班主金不换的焦头烂额,胡师傅的惊惧过度,孙妈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是其他成员的惶惶不可终日,都不似作伪。就连那个被预言“下一个死亡”的阿吉,除了吓破胆的样子,也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偏厅内,烛火摇曳。 凌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询问笔录。钱捕头站在一旁,脸色也十分凝重。
“大人,这……这也太邪门了。”钱捕头压低了声音,“几乎人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人人都表现得惊恐万分,看不出谁有嫌疑。难道……难道真是……”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
“绝无可能。”凌越断然否定,声音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越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越是集体的惊恐失措,越说明有问题。凶手就在他们中间,而且极其善于伪装和利用环境。”
他拿起笔录,再次快速翻阅着:“你看,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大多依赖于‘集体活动’和‘相互作证’。在那种恐慌和忙乱的环境下,人的记忆会出现偏差,注意力会分散,很容易被钻空子。凶手很可能利用了时间差,或者制造了某种错觉。”
“可是,两位死者的死法……”钱捕头迟疑道,“模仿戏文,这……这心思也太诡异了。”
“这正是凶手的狡猾之处。”凌越冷笑,“他用这种耸人听闻的方式,成功地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戏文索命’这个荒诞的方向上,从而掩盖了他真实的杀人动机和手法。让我们忙于安抚恐慌、排查虚无缥缈的‘戏文关联’,而忽略了最基础的调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凶手对戏班极其熟悉,对每个人的习惯、每出戏的细节都了如指掌。他心思缜密,冷静残忍,而且……很可能拥有一个或者多个帮凶,协助他完成不在场证明,或者处理某些环节。”
“帮凶?”钱捕头一惊。
“不错。”凌越转过身,目光锐利,“单独一人,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绑架、杀人、布置现场无论是废井还是河湾,还要制造出符合戏文情节的惨状,难度极大,极易暴露。但如果有同伙配合,一个负责制造不在场证明,一个负责动手,或者互相打掩护,那就容易得多。”
“而且,”凌越补充道,语气愈发深沉,“凶手选择在戏班演出期间连续作案,并且精准地预告了下一个目标阿吉,这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慌,更像是一种……表演。他在享受这种操控他人命运、将整个戏班乃至官府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沈荆澜端着一杯参茶走进来,轻轻放在凌越面前,接口道:“夫君所言极是。此人心智异于常人,极度自负。他或许认为自己才是这场‘大戏’的真正导演,而我们,包括整个戏班,都只是他舞台上的提线木偶。”
凌越接过茶,喝了一口,温热的感觉稍微驱散了些疲惫。他看向沈荆澜:“荆澜,可有什么发现?”
沈荆澜微微蹙眉:“我仔细观察了众人,惊恐之色不似作伪。但有一人,却有些细微的不同。”
“谁?” “胡师傅。”沈荆澜道,“他表现出的恐惧最为剧烈,甚至多次提及戏文索命。但有一次,我给他送安神汤时,无意间瞥见他的眼神,在那极致的恐惧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追忆?而且,他对手的观察非常仔细,指关节粗大,不似普通乐师,反而更像……常年需要用力气的手。”
胡师傅?那个最先指出死法与戏文关联的老乐师?
凌越的目光再次落回笔录上。胡师傅,班里的老人,几乎见证了整个如意班的兴衰,对戏文痴迷,甚至到了迷信的地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衙役慌张来报:“大人!不好了!看管阿吉的弟兄说,阿吉刚才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像是……像是突发急症!”
凌越、沈荆澜和钱捕头脸色同时一变。
凶手竟然在他们如此严密的看守下,再次动手了?!
目标直指那被预言“坠台而亡”的阿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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