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杭州城北冯府周围,夜色浓得化不开。这座新迁来的宅邸黑灯瞎火,寂静无声,仿佛已沉沉睡去。然而,在它四周的街巷阴影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双警惕的眼睛。按察使司的得力人手,在钱捕头的调配下,已将冯府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只待那预定的时刻到来,便要擒拿那酝酿了十五年血腥复仇的老乐师——胡天佑。
凌越坐镇在距离冯府不远的一处临时征用的民房内,窗前只留一道缝隙,目光锐利地投向冯府那紧闭的大门和高高的院墙。沈荆澜安静地陪在一旁,神情专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大人,”一名衙役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报,“各处路口、墙头都已守住,未见异常。胡天佑所在的厢房也一直有人盯着,灯熄了,似乎睡下了,并无动静。”
睡下了?凌越眉头微蹙。这绝不可能。那张“今夜子时”的字条绝非空穴来风。胡天佑一定在暗中行动了,只是用了某种他们尚未察觉的方式。
“戏班带来的那些皮影、道具,都仔细检查过了吗?”凌越忽然问道,他想起了胡天佑那异于常人的、关节粗大的手指,那是长年操纵皮影和乐器留下的印记。一个痴迷于皮影戏到走火入魔的人,他的复仇,怎么会离开他最擅长的工具?
“回大人,都检查过了,就是些寻常皮影和乐器,并无特别之处。”衙役回道。
“灯光呢?声音呢?”凌越追问,“他是否可能利用这些来传递信息或制造干扰?”他想起了观众提到的“瘆人唱腔”和阿吉听到的“幻听”。
衙役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方面:“这个……属下未曾细查。”
就在这时,另一名负责监视胡天佑房间的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脸色古怪:“大人!有情况!胡天佑的房间……有光!还有声音!”
“什么?”凌越一怔,“不是说他睡下熄灯了吗?”
“是熄灯了!但那光……不是灯光,是……是皮影戏的光!透过窗户纸,能看到里面有皮影在动!还有……隐隐约约的唱戏声!唱的就是……就是《伐子都》里子都坠台那段!”衙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一个被严密看管的人,深更半夜在自己的房间里演皮影戏?还是唱那出预示死亡的《伐子都》?
这太反常了!绝非简单的排遣或痴迷!
凌越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瞬间将许多碎片线索串联起来:胡天佑对戏文的极致精通、他可能擅长的口技、皮影戏利用光影和声音营造氛围的特点、那神秘的“灰衣斗笠人”很可能就是他本人伪装、以及他对冯府内部可能存在的了解……
“不好!”凌越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他的目标根本不是从外面强攻冯府!他的‘戏台’,根本就不在外面!他一直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表演’!”
“夫君,你是说……”沈荆澜也瞬间明白过来。
“声东击西!障眼法!”凌越语速极快,“他故意放出‘今夜子时’的消息,吸引我们全部注意力在冯府外围布防。而他自己,则躲在看守严密的房间里,利用皮影、灯光和唱腔,制造出他还在房内的假象!但他真正用来复仇的手段,很可能早就通过其他方式送进了冯府!或者,冯府内部,有他的内应!”
他立刻对钱捕头下令:“钱捕头,你带人继续严守冯府外围,但抽调一队好手,随我立刻去胡天佑的房间!快!”
凌越一行人迅速赶到软禁戏班众人的院落。胡天佑的厢房窗户上,果然映照着晃动的光影,隐隐有悲怆苍凉的唱腔传出,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破门!”凌越毫不犹豫地下令。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屋内的情形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放在地上,灯前支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幕布。一个精心制作的、代表“子都”的皮影小人,被几近透明的丝线牵引着,正在幕布上机械地重复着“坠台”的动作。旁边,一个简单的机括装置,连接着一个竹筒,正缓慢地旋转着,竹筒上刻着凹凸的纹路,旁边放置着一片薄薄的簧片——那苍凉诡异的唱腔,竟是这个简陋的“留声机括”发出的!
而胡天佑本人,早已不见踪影!
“这……这是……”钱捕头目瞪口呆。
“皮影戏的机关术!最简单的牵丝光影和声音模仿!”凌越咬牙道,上前一把扯开那幕布。果然,在油灯后方,墙壁上,竟然有一个被巧妙遮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破洞!这破洞通向相邻一间堆放杂物的空房,而那空房的后窗,已然洞开!
胡天佑竟然用如此简单却又出人意料的方式,在金蝉脱壳的同时,还成功拖住了他们宝贵的注意力!
“他一定去了冯府!但不是从外面!”凌越瞬间判断,“冯府内部一定有通道或者内应!快!去冯府!”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冲出院子,准备赶往冯府时,冯府方向,异变陡生!
先是府内突然传出几声惊恐的尖叫和骚动,紧接着,冯府深处的一座小楼二楼,猛地亮起了诡异的红光!那红光并非火光,而是更加朦胧、更加不祥的暗红色,将窗户纸映得一片血红!
随即,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皮影影子,被那红光投射在了窗户纸上!那影子狰狞可怖,依稀能看出是一个身穿官袍、头戴乌纱的人影,正做出种种痛苦挣扎的姿态!同时,一阵更加凄厉、更加尖锐的唱腔,仿佛能穿透墙壁,清晰地回荡在夜空中,唱的依旧是《伐子都》的索命词句!
“糟了!他已经动手了!”凌越心头巨震。胡天佑竟然用这种方式,在冯府内部,上演了一场真正的、“戏文成真”的死亡审判!他将冯承安困在了这座“皮影戏台”上,用光影和声音对他进行着最后的心理折磨和肉体摧残!
“强攻进去!救人!抓人!”凌越再无犹豫,厉声下令!
埋伏在外的衙役们立刻行动,撞门的撞门,架梯的架梯,迅速攻入冯府。
府内一片混乱,仆役们吓得四处躲藏。凌越带着人,直扑那亮起红光的小楼。
小楼的门从里面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撞开门后,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冲进来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房间中央,冯承安——一个干瘦惊恐的老者——被捆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吓得几乎昏厥。他的正前方,支着一面小小的皮影幕布。幕布后,一盏特制的、散发着暗红光芒的灯(灯油中似乎掺入了特殊的矿物粉末)正在燃烧。
幕布上,一个代表着“审判官”或“索命冤魂”的黑色皮影,正随着窗外传来的、越来越急促的唱腔,做出最后的“判决”手势。
而胡天佑,就站在幕布之后,灯光映照下,他的脸庞扭曲而狂热,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手中熟练地操纵着皮影,口中竟然同时模拟着两种不同的唱腔——一种是索命冤魂的凄厉,一种是罪人临死前的哀嚎!
他竟然是一个人,一台戏,完成了一场针对仇人的终极审判!
看到凌越带人冲进来,胡天佑不仅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个诡异而满足的笑容。他用苍凉嘶哑的嗓音,唱完了最后一句戏词: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血债终须血来偿!”
唱毕,他猛地将手中的皮影掷于地上,发出了疯狂而悲凉的大笑。
而那盏散发着红光的灯,灯油似乎也将要燃尽,火光跳动了几下,逐渐暗淡下去。
一场持续了十五年、以戏文为刀、以人命为祭的复仇大戏,似乎终于落下了它血腥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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