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指挥中心，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天枢”超算阵列因为过载而渐渐平息下来的风扇声，像是巨兽在喘息。
屏幕上，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那个奇点，依旧在疯狂地扭曲着，像一个无法被直视的，通往未知维度的伤口。它就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嘲笑着人类所有的已知物理学定律。
“我们……我们到不了那里。”一名负责深海勘探项目的工程师，声音干涩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绝望，“别说那个诡异的能量场，光是-米的深度，110兆帕的水压……地球上现有的任何材料，下去就是一张废纸。瞬间就会被压成基本粒子。”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心中刚刚燃起的，找到源头的一丝希望。
是啊，找到了又怎么样？
那是一个看得见，却永远无法触及的禁区。
人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倒计时归零，然后等待“摇篮”中那个未知的东西“降生”。
绝望，如同深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就在这片凝固的绝望之中，一道沉稳、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就造一个能下去的。”
薄靳寒。
他一直站在苏晚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地向前一步，走到了主控台的正中央。
他的出现，仿佛自带一圈无形的气场，瞬间将整个指挥中心从濒临崩溃的混乱中拉了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看屏幕上那个恐怖的奇点，而是环视了一圈指挥中心里脸色各异的专家和主管们。他的眼神深邃如夜，却又带着一种能刺穿人心的锐利。
“立刻以我的名义，联系‘曙光’实验室。”
“通知薄氏集团旗下所有材料学、能源学、空间物理学相关子公司及合作实验室，所有项目暂停，所有专家团队，立刻待命。”
“接通华夏最高战略指挥部，以及所有战略协作同盟国的最高层专线。告诉他们，我需要调用他们国家最顶尖的科学家和所有相关的实验设备。”
一连串的命令，从他口中清晰地发出。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那是一种习惯了发号施令，并且确信自己的命令会被无条件执行的绝对权威。
薄靳寒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靠在他怀里的苏晚身上。
她的身体还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脱力。连续十几个小时与“天枢”同频共振，她的精神力已经被榨干到了极限。那双曾倒映着数据星河的眼眸，此刻也失去了焦点，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薄靳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紧。
他俯下身，无视周围上百道目光，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一个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苏晚轻得像一片羽毛。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将脸埋了进去。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坚实胸膛传来的温热体温，像一张安全网，瞬间接住了她即将坠落的灵魂。
“你……”苏晚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
“睡一会儿。”薄靳寒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剩下的，交给我。”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能抚平所有的焦虑和疲惫。苏晚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下来。她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沉睡。
一场史无前例的，由薄靳寒个人意志所发起的全球科技总动员，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以一种雷霆万钧的姿态，轰然启动。
休息室里。
薄靳寒将苏晚轻轻放在柔软的沙发上，替她脱掉鞋子，拉过一张薄毯盖在她身上。
她的睡颜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蹙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冷汗，偶尔会颤动一下，像是在梦中也在经历着一场恶战。
薄靳寒在沙发边坐下，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紧锁的眉头。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脏的某个角落，泛起一阵陌生的，尖锐的疼。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先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而干练的声音。
“十五分钟后，我要看到全球最顶尖的五十位物理学家、材料学家、能源工程学家的名单和联系方式。我要他们的最高权限，能让他们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薄靳寒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果决。
“是。”
“另外，启动‘深渊探索计划’，最高优先级。目标，制造一台可搭载至少两人的，能抵抗120兆帕水压、并能隔绝未知能量场干扰的载人深潜器。设计图纸和技术方案，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看到初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被这个疯狂的计划给惊到了。
“先生，这……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目前最顶尖的材料，理论极限也只能承受90兆帕的压力。更别提那个连‘天枢’都无法解析的能量场……”
“没有不可能。”薄靳寒打断了他，“整合‘曙光’的所有资源，联系薄氏控股的‘量子矩阵’实验室，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技术不是问题。我只要结果。”
“……是，先生。”
挂断电话，薄靳寒看着窗外。夜色深沉，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一派和平安宁的景象。
谁能想到，就在这片和平之下，一个足以毁灭整个文明的危机，正在世界的最深处，悄然倒数。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沙发上沉睡的苏晚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的睫毛又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睡得并不深，精神的弦一直紧绷着。
“醒了？”薄靳寒的声音就在耳边。
苏晚偏过头，就对上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正坐在她身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二十分钟。”薄靳寒伸手，将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皮肤，带着一丝凉意，却让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坐起身，身上的薄毯滑落。
“会议要开始了。”薄靳寒说。
“什么会议？”苏晚还有些迷糊。
薄靳寒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苏晚看着他宽大、骨节分明的手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掌握住了她，很用力，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驱散了她身体里残留的寒意。
他拉着她，重新回到了指挥中心。
此刻的指挥中心，气氛已经完全不同。虽然依旧紧张，但那种绝望和混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效而狂热的工作状态。
主屏幕上，被分割成了五十多个小窗口，每一个窗口里，都是一张在各自领域里如雷贯耳的面孔。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全球顶尖材料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负责秘密航天工程的总工程师……
这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顶级大牛，此刻全部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等待着会议开始。
当看到薄靳寒拉着苏晚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薄靳寒直接拉着苏晚，在主控台前坐下。他没有坐，而是站在她身后，双手撑在控制台上，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各位。”他沉声开口，会议正式开始，“情况的简报，你们已经收到了。我长话短说，屏幕上这个东西，我们称之为‘摇篮’。它正在倒计时，我们不知道倒计时结束后会发生什么，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现在，我们启动‘深渊探索计划’。目标，在倒计时结束前，抵达马里亚纳海沟底部，对‘摇篮’进行近距离勘探，甚至是干预。”
他的话音落下，一个满头白发，看上去德高望重的德国老者在屏幕上开口了，他的语气充满了质疑：“薄先生，恕我直言，这不是科幻电影。您所描述的深潜器，需要一种全新的材料，一种能承受超过一万一千米水压的超级合金。这种材料，在地球上，不存在。”
“还有那个能量场，”另一位戴着眼镜的日裔科学家接着说，“根据我们收到的初步数据，那里的空间曲率和引力参数已经完全溢出。任何物质靠近，都会被分解成基本粒子。这不是靠材料硬度就能解决的问题。”
质疑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他们不配合，而是薄靳寒提出的要求，已经完全超出了现代科学的边界。
那不是技术难题，那是神学问题。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计划根本是天方夜谭的时候，一个清冷、略带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常规材料不行，可以用亚稳态金属氢作为骨架，外覆定向排列的石墨烯晶格，可以构建出一个理论上能抵抗150兆帕压力的结构。”
是苏晚。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些顶级科学家，继续说道：
“至于能量场，它的本质是空间扭曲。我们可以不用硬抗。在深潜器外部构建一个反向的微型曲率泡，与目标能量场进行对冲抵消，就能创造出一个相对安全的‘绝对领域’。”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面前的控制台上飞速敲击起来。
一串串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公式、一个全新的三维结构模型、以及海量的模拟数据，瞬间被上传到了所有与会者的终端上。
整个会议频道，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科学家，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呆呆地看着自己屏幕上那些匪夷所思，却又在理论上严丝合缝的数据模型。
之前的质疑和绝望，在苏晚丢出的这份“答案”面前，瞬间被狂热和兴奋所取代。
他们看到了一条路。
一条通往深渊的，疯狂而又可行的路。
指挥中心里，薄靳寒看着身前那个纤细的背影，看着她在键盘上翻飞的手指，看着她为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们指引方向，黑沉的眼眸里，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他轻轻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苏晚的身体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操作。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在这一刻，身后这个男人，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而屏幕上，那个冰冷的倒计时，依旧在无情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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