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假期结束，宴清重新踏入《夜宴》剧组。
他一出现，片场里原本嘈杂的人声，诡异地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那些视线像是探照灯，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愤怒、不甘或者委屈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
宴清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温和、谦逊，仿佛前两天在冰水里泡了两个小时的人不是他。他主动跟路过的工作人员打着招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王哥，早啊。”
“刘姐，今天的妆真漂亮。”
这番操作，反而让那些准备看戏的人，心里有些发毛。
他越是正常，就越显得不正常。
化妆间里，章紫怡和周熏已经在了。看到宴清进来，周熏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眨了眨，带着一丝探究。章紫怡则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宴清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凑上去活跃气氛，只是安静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任由化妆师摆弄。
整个化妆间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静谧。
【宿主，你转性了？】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被人泡了两小时冰水，这就修身养性，立地成佛了？说好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你这可不像要去报仇，倒像是要去上坟。】
【上坟？】宴清在心里回了一句，【你说对了，我就是在给过去的那个，只能任人拿捏的宴清，提前上柱香。】
从今天起，游戏规则，要变一变了。
上午的第一场戏，就是宴清和章紫怡的对手戏。
冯导依旧坐在他的导演椅上，棒球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监视器里的宴清。
所有人都为宴清捏了一把汗。
这场戏情感复杂，台词拗口，是太子无鸾内心挣扎最激烈的一场。按照冯导的脾气，但凡宴清有一个字的磕绊，一个表情的不到位，恐怕又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各部门准备！”
“Action！”
镜头下，宴清饰演的太子无鸾，面对着饰演婉后的章紫怡。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到震惊，再到痛苦，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层层递进，没有丝毫的断裂。
那段长达三分钟的独白，他一字不差，情绪饱满，连语气的停顿都恰到好处，仿佛他就是那个活在仇恨与爱欲纠葛中的悲剧太子。
章紫怡都被他完全带入了戏里，眼眶泛红，一时忘了接词。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冯导的咆哮。
然而，监视器后，那个男人只是沉默着。过了足足半分钟，久到大家以为设备出了问题。
“过。”
一个字，干巴巴的，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全场愕然。
一条过？
就这么过了？
冯导今天没吃枪药？还是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宴清仿佛没看到周围人惊诧的反应，他从戏里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对着章紫怡礼貌地躬身：“辛苦了，紫怡姐。”
然后，他转向导演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致意。
整个下午，宴清就像一个被输入了完美程序的机器人。
走位，分毫不差。
台词，烂熟于心。
情绪，收放自如。
冯导坐在监视器后面，脸上的不耐烦越来越重。他像一头寻觅猎物破绽的饿狼，可那猎物却狡猾得像泥鳅，浑身滑不溜手，让他根本无从下口。
拍一场打斗戏，武行不小心把道具剑挥到了宴清的脸颊旁，只差几公分就要划伤。
冯导眼睛一亮，刚要发作。
“咔！”
他还没来得及喊，宴清自己先喊了停。
他没有指责那个吓得面色惨白的武行，而是走到监视器前，非常客气地对冯导说：“导演，我觉得刚才我的反应可以再惊险一点。剑过来的时候，我如果有一个后仰的躲闪，再带一点被剑风扫到的错愕，镜头感会不会更好？”
冯导张了张嘴，把到了嘴边的“废物”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
说人家演员追求完美不对吗？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准了！”
接下来的一周，整个《夜宴》剧组，都见证了这堪称魔幻的一幕。
宴清变成了一个“戏痴”。
他不再是那个会跟葛大爷插科打诨，会逗周熏开心的阳光男孩。他每天除了拍戏，就是抱着剧本研究。他甚至会帮同组的演员对词，给群演讲戏。
他的专业，他的敬业，他的彬彬有礼，让所有人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冯导的“炮火”，彻底哑了。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发难。宴清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极致，把他所有可能挑刺的路，全都堵死了。
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冯导感到憋屈。他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难受得紧。
葛大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天休息的时候，他端着个茶缸子溜达到宴清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小子，行啊。”葛大爷压低了声音，脸上是那种特有的，蔫儿坏的笑，“学会绕指柔了？”
宴清放下剧本，笑了笑：“跟您学的，葛老师。打不过，就加入嘛。”
“贫嘴。”葛大爷笑骂了一句，随即又正色道，“路还长着呢，别把一口气憋坏了。”
宴清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当然明白。
这口气，他不会憋坏，他只会把它磨成一把最锋利的刀。
终于，到了宴清杀青的这一天。
最后一场戏，是太子无鸾饮下毒酒，倒地身亡。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紧闭，脸上带着一丝诡异而解脱的微笑。
镜头缓缓拉远。
“咔！”冯导的声音响起，“宴清，杀青！”
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宴清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所有人复杂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到了冯导的面前。
片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最后的清算时刻，到了。
宴清看着冯导，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伸出手。
“冯导，这几个月，谢谢您的指导。”
“尤其谢谢您。”宴清顿了顿，笑容愈发真诚，“让我学到了很多，很多在别处学不到的东西。”
冯导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真诚的脸，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准备好了一切应对，或是不屑，或是愤怒，或是冷嘲热讽。
但他唯独没准备好迎接一句“谢谢”。
学到了很多？学到了什么？学到了怎么在冰水里泡两个小时吗？
这句感谢，比一万句咒骂，都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和宴清握了一下。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
宴清松开手，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对着片场的所有工作人员，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老师，辛苦了！咱们江湖再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片场大门走去，助理小张快步跟上。
深秋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就在他即将走出摄影棚，踏入那片灿烂阳光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亮起一条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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