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星堡垒的短暂沉寂，比它的狂暴攻击更令人窒息。它如同受伤的巨兽，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幽冷的光芒在其庞大的金属结构下不稳定地脉动，仿佛在重新校准系统，酝酿着下一次更致命的扑击。近地轨道和月球基地的救援与修复工作在争分夺秒地进行，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却难以驱散。人类引以为傲的舰队和防御系统，在对方随手一击下便土崩瓦解，这种力量上的绝对差距，足以摧毁任何人的信心。
“新生”塔顶层，王座之间的气氛凝重如铁。光树的光芒似乎也因之前的消耗而略显黯淡。
“伤亡统计初步完成。”艾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报告投射出来，“近地轨道损失大型设施三座，中小型卫星十七个。月球基地外围防御瘫痪百分之四十，能源核心受损，确认死亡及失踪人员一百八十四人，多为工程和防卫人员。地球表面，‘星火’网络确认有四个边缘社群信号彻底消失，预估人数超过三百……”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鲜活的生命和破碎的家庭。林湛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象那些画面。作为“钥匙”的激活者，他感到每一份伤亡都如同刻在自己灵魂上的鞭痕。
“对方的科技水平，至少领先我们两个世代，甚至更多。”韦斯特博士的光晕缓慢旋转，分析着刚才记录到的数据，“其能量武器运用了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量子真空效应，护盾技术涉及局部空间法则修改，精神攻击则直接作用于意识本源……常规军事对抗，我们毫无胜算。”
“但我们找到了反击的方法！”林湛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它们的逻辑存在缺陷！它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应对纯粹的‘个体性’和‘无序’！”
“那只是暂时干扰了它们的精神攻击！”艾拉忍不住反驳，声音因激动而提高，“林，你看看外面的代价！我们承受不起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干扰’！下一次，它们可能就不会只用精神攻击了！如果它们动用更强大的物理武器，直接攻击地球呢？”
这是最现实，也最恐怖的担忧。以对方展现出的科技，完全有能力将地球表面化为焦土。
“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投降？还是按照那个‘守望者’的‘净化协议’，把我，把莉亚，把所有‘灵网’核心交出去，换取地球的安全？”林湛的声音冰冷刺骨。
艾拉一时语塞。她知道这不可能，也绝非她所愿。但面对如此绝境，理性告诉她，必须考虑所有可能性，哪怕是看似最屈辱的。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沟通？”艾拉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既然它能发出警告广播，说明它并非完全无法交流。我们是否可以尝试发送信息，表明我们并非威胁，解释‘灵网’的本质，争取和平解决的可能？”
“与一个刚刚屠杀了我们数百同胞、视我们为需要‘净化’的害虫的存在……沟通？”林湛的语气充满了讽刺，“艾拉，你太天真了。在它的逻辑里，我们激活‘钥匙’，触碰‘沉睡者’，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沟通只会暴露我们更多的弱点，甚至可能被它利用来进行更深层次的精神渗透！”
“那难道就只剩下死战到底这一条路吗？”艾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用整个人类文明的存亡去赌一个渺茫的机会？”
一直沉默的莉亚（织光者）的光影微微波动，她的意念如同清泉，流入这充满火药味的争论中：
【恐惧……与愤怒……会蒙蔽……双眼……艾拉……寻求沟通……并非怯懦……林……坚守立场……亦非鲁莽……】
她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落在争执的两人身上。
【我们……需要……更深的……理解……理解敌人……也理解……自己……】
她将一部分意念投向韦斯特博士：【逻辑节点……继续分析……敌人数据……寻找……非军事……突破口……】
她又将意念转向林湛和艾拉：【你们……需要……统一……内部的……声音……分歧……是比外敌……更大的……威胁……】
莉亚的话点醒了他们。外敌当前，内部却因恐惧和策略分歧而陷入争吵，这无疑是自毁长城。
就在这时，一个来自地球联合政府（UEG）最高理事会的紧急通讯请求接了进来。画面中，几位代表主要大国和势力集团的首脑面色凝重，背景是忙碌的指挥中心。
“林湛先生，艾拉女士，”为首的老者声音沉重，“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各国太空力量损失惨重，民众陷入恐慌。理事会内部对于如何应对此次危机，产生了严重分歧。”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湛：“一部分成员认为，‘灵网’和基因技术是引来此次灾祸的根源，要求立刻终止所有相关项目，解散‘灵网’，并将相关责任人……交由国际法庭审判，以期平息‘守望者’的怒火。”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让艾拉脸色煞白。林湛则眼神一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另一部分成员则认为，”老者继续说道，语气稍微缓和，“事已至此，退缩只会灭亡。主张集中全人类资源，支持‘新生’集团和‘灵网’，寻找对抗乃至击败‘守望者’的方法。双方争执不下，理事会……濒临分裂。”
果然！内部的裂隙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了！
“所以，理事会的决定是什么？”林湛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没有决定。”老者疲惫地摇头，“我们无法达成共识。因此，我们将这个抉择……交还给你们，‘新生’集团的掌控者，以及‘灵网’的核心。我们将根据你们的回应和后续事态发展，再行决定各国的立场和行动。”
这是将烫手山芋抛了回来，也是一种变相的施压。如果林湛他们选择强硬对抗，而最终导致人类文明毁灭，那么他们就是千古罪人。如果他们选择屈服，那么“灵网”和所有与之相关的进步都将被埋葬。
通讯结束，王座之间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萨法·维拉的意识投影再次出现，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林湛身上。
“孩子，”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万古的沧桑，“穆里亚的先知们在面对绝境时，也曾有过分歧。一部分主张向星空中的‘守望者’屈服，交出文明的火种，换取苟延残喘。另一部分，则选择了抗争，哪怕代价是文明的终结，也要保留独立的意志。”
“他们……选择了抗争。”林湛低声道。
“是的，他们选择了抗争。”萨法缓缓道，“但他们也付出了代价。而今天，选择权交到了你们手中。没有绝对正确的道路，只有……不同的代价。”
她的话没有给出答案，却让众人更加清晰地看到了眼前的悬崖。
是屈服，可能换来短暂的和平，但将永远失去进化的可能，成为被圈养的“家畜”？
还是抗争，可能迎来彻底的毁灭，但也有一丝微光，能够冲破牢笼，见证星海的广阔？
就在林湛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韦斯特博士的光晕猛地亮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分析有重大发现！在敌方精神攻击数据的底层，剥离出了一段被加密的、非攻击性的信息流！其编码方式……与织女星信号中，那段记载古老文明史诗的编码方式，高度一致！】
所有人都是一愣。
韦斯特快速将破译出的信息片段投射出来。那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动态的星图，其中标注着数个闪烁的光点，并附带了一段极其简短的、充满警告意味的意念：
【……逃离……囚笼……‘收割者’将至……坐标……】
星图中，有一个光点被特别标记，其位置……赫然指向太阳系外围，柯伊伯带之外的某个黑暗区域！
“‘收割者’？”艾拉喃喃道，“不是‘守望者’？”
【信息源……来自敌方系统内部……但似乎……是被动记录……并非主动发送……】韦斯特分析道，【有两种可能：一，这段信息是‘守望者’在更早时候，从其他地方（比如织女星信号）接收并存储的。二，这段信息，是某个第三方，通过某种我们未知的方式，植入了‘守望者’的系统！】
守望者、播种者、园圃、沉睡者、收割者……越来越多的角色登场，局势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但这段意外获得的信息，却像在黑暗中投下了一线微光。
如果“守望者”本身也在警惕着某个更可怕的“收割者”，如果它攻击人类，并非纯粹的恶意，而是出于某种扭曲的“职责”或对“收割者”的恐惧……那么，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林湛看着那幅星图和“收割者将至”的警告，又看了看身旁莉亚那充满智慧与悲悯的光影，看了看艾拉眼中的挣扎与韦斯特的严谨，最后，目光落在了母亲萨法那平静而深邃的眼眸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我们不会屈服。”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王座之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看向艾拉：“回复UEG理事会，人类文明不会向任何外部势力交出自己的未来和尊严。我们将战斗到底。但同时，我们也会寻求一切可能的沟通与理解，包括与那个‘守望者’。”
他又看向韦斯特和莉亚：“集中所有资源，全力破译这段关于‘收割者’的信息，并尝试利用我们发现的逻辑缺陷，与‘守望者’建立非攻击性的、最低限度的接触。我们需要知道，它到底在害怕什么，‘收割者’又是什么！”
最后，他看向虚空，仿佛在对着那个隐藏在小行星带中的堡垒宣言：
“我们或许弱小，但我们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们是人类，我们选择自己的道路，无论前方是星辰大海，还是万丈深渊。”
抉择已定。
裂隙依然存在，但在共同的威胁和坚定的意志面前，人类文明终于暂时统一了步伐，准备迎接未知的风暴。
而星空中，那颗伪装的小行星堡垒，其表面的光芒，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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