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浓墨般彻底笼罩了残破的萧家。
白日里的悲愤与喧嚣似乎也随着夜色沉静下来，只余下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投出幢幢鬼影。
一片死寂。
一道穿着漆黑夜行衣的身影，融入了夜色。
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出，熟稔地避开几处可能的暗哨。
目标明确地直指萧家禁地——剑庐深处的剑冢。
剑冢之内，景象森然。
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金属质莲花台，台上插着一圈形制各异的宝剑。
虽蒙尘却依旧透着凛冽的寒意。
四周岩壁被开凿平整，上面雕刻着萧家历代先辈的功绩与训诫。
莲花台下方，环绕着一排长明灯盏，幽幽烛火跳跃着，每一盏都代表着一位为萧家或江湖大义捐躯的先烈英魂。
微弱的火光映照着冰冷的岩壁，更添几分肃穆与诡异。
萧开雁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甚至没有在那莲花台前停留片刻。
他的目光直接投向了剑冢最深处，一处被单独隔开的，更为幽暗阴冷的石室。
石室内，寒气更重。
一排排沉重的石棺整齐地排列着。
萧开雁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了最后一具，也是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石棺前。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混合了激动，渴望与决绝的颤抖，抚摸着石棺冰冷粗糙的表面。
下一刻，他运起内力，低喝一声，双臂猛地发力。
“轰隆——”
沉重的石棺盖板被他硬生生推开，滑落一旁。
发出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石室内激起回响。
棺内并无骸骨，只有棺盖内侧，密密麻麻刻满了古老的文字。
萧开雁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这就是《忘情天书》！”
“传说中的至高武学！”
“只要学会了它，我就能拥有无敌的力量！”
“到时候，什么萧易人，什么萧秋水，甚至是那不可一世的李沉舟，都将被我踩在脚下！哈哈哈！”
“这天下，终将是我的！”
他激动地俯身，迫不及待地想要研读上面的内容。
然而，当他定睛看去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棺盖内侧刻着的文字排列奇特，语句晦涩，开头几句更是支离破碎，难以理解。
“忘情天书，可无向废，起便心似——”
这……这是什么意思？
萧开雁眉头紧锁，一时竟摸不着头脑。
就在他困惑之际，脑海中那道蛊惑的声音再次尖锐地响起。
【从左往右看！横读！看最左边！】
萧开雁心神一震，立刻依言，将目光聚焦在刻文最左侧的一列字上，自左往右默念。
“昔…日…恩…深…岂…可…忘…”
“今…朝…利…诱…便…无…情…”
“德…心…泯…灭…心…向…天…”
“义…胆…皆…抛…似…废…书！”
当他将这四句诗连贯起来，其含义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通体生寒，大惊失色！
昔日恩深岂可忘，今朝利诱便无情。
德心泯灭心向天，义胆皆抛似废书！
这哪里是什么至高武学秘籍？
这分明是一首充满讽刺与警示的诗！
“这是什么东西？！”
萧开雁失声惊呼，一股被欺骗和戏弄的怒火直冲头顶。
“忘情天书呢！”
一时之间，萧开雁捂着额角，好似在天人交战般。
就在他心神剧震，惊怒交加的这一刻——
“咻！”
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自身后袭来。
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危机感让他本能地一个后仰。
只见一柄熟悉的，泛着幽光的折扇，正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着，贴着他的面门疾飞而过。
更可怕的是，扇骨末端竟连接着几乎肉眼难辨的，坚韧无比的透明丝线，顺势就要缠绕上他的脖颈。
萧开雁骇然，足下发力，急速向后暴退。
同时眼疾手快地反手从身旁敞开的石棺中抓起一把不知名的陪葬古剑。
手腕一抖，剑光一闪！
“铮！”
那致命的丝线应声而断。
折扇失去牵引，撞在对面的石棺上，又弹落在地。
惊魂未定之际。
一个他绝不想在此刻听到的，带着冰冷怒意和难以置信的熟悉声音，自石室入口处森然响起。
“竟然……真的是你！”
萧开雁猛地循声望去。
石室入口处，昏黄跳跃的烛光映照出两个身影。
站在前面的，正是他以为应该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萧秋水。
而萧秋水身后，有一个人的影子躲藏在黑暗里，他看不清楚。
萧开雁心头巨震。
脸上却迅速挤出一个混杂着惊讶与关切的表情。
声音带着刻意的疑惑，“秋水？你怎么来了？”
“二哥只是心中悲愤难平，实在睡不着，想来剑庐看看，为爹娘报仇选一把趁手的好剑。”
萧秋水看着他二哥这番惺惺作态，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拳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眼中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沉痛与冰冷。
“事到如今，你还有必要再装吗？”
萧秋水的声音低沉。
他死死盯着萧开雁的眼睛，一字一句，“你究竟是我那个成熟稳重的二哥，还是……”
“那个心思深沉，别有二心的萧开雁！”
听闻这话的萧开雁，脸上的伪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瞳孔微缩了一下，但旋即被他强行压下。
他脸上露出更加困惑和受伤的神情，语调中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冤枉的委屈。
“秋水！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二哥怎么完全听不懂啊？你是不是伤重未愈，神智不清了？”
“我就是你二哥啊!”
他急切地向前一步，伸出手。
萧秋水看着他伸出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失望。
他轻声道，“二哥……我对你，太失望了。”
“失望？”
萧开雁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痛，一直强压着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起初是压抑的闷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
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显得格外瘆人和疯狂。
“哈哈……哈哈哈……”
“你对我失望？”
“萧秋水！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萧秋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癫狂笑得心头一寒，但仍强忍着痛心问道。
“我们……有哪里对不起你？”
“你们哪里都对不起我！”
萧开雁猛地收住笑声，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发出一声怒吼。
积压多年的怨毒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从小到大！你们有人真正在意过我吗？”
“有人关心过我的感受吗？！”
“大哥天资出众，被爹娘当作继承人悉心培养，我认了！毕竟他是长子！”
“可你呢？！”
他赤红着眼睛，手中的剑指向萧秋水的鼻子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怨恨而扭曲。
“你！萧秋水！”
“你天资不如大哥，练功不如我努力，还成天胡闹，四处惹是生非！”
“可爹娘他们把所有的偏爱，所有的宽容都给了你！你犯了错，他们一笑置之！你受了伤，他们心急如焚！而我呢？！”
“我努力练剑，循规蹈矩，换来的不过是他们一句‘开雁稳重，让人省心’！”
“省心？哈哈哈……”
“就是无视！就是不在乎！”
萧秋水看着他二哥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容，听着这些他从未想过会从至亲口中说出的诛心之言。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冰凉。
他缓缓摇头，声音沙哑。
“二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这么想爹娘的？”
“这……不是对的。”
他身体微微晃动，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身后的黑影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伸出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臂弯。
萧秋水拍了拍那扶着他的手。
哑声道，“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闻言那黑影又退了几步，将空间都留给他们。
此时萧开雁已经完全疯魔了
他尖声笑道，“不对？”
“我有什么错？！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爹娘死了也挺好的！”
他语出惊人，带着一种破罐破破摔的恶毒，“这样他们就没办法再护着你了！”
“反正他们从来也没在乎过我！”
“住口！”
萧秋水猛地抬起头，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颤抖，“你说我可以！但你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说爹娘？！”
“他们生你养你，何曾亏待过你半分？！”
萧开雁发出一阵尖锐的冷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你不懂！”
“你当然不懂！”
他死死盯着萧秋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怨恨，“你是那个既得利益者！”
“你享受着爹娘所有的偏爱，雪鱼的维护，所有人的关注！”
“你凭什么懂我的感受？！”
他猛地拍着自己的胸口，状若癫狂。
“是！”
“我自私自利！我自己清楚得很！”
“可你们呢？你们一个个打着‘为你好’，‘顾全大局’的旗号，做的难道不都是利己的事情吗？！”
“大哥顾虑他的继承人地位，你肆无忌惮地享受偏爱！”
“我只是把这一切虚伪都撕开，摆在台面上而已！”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真实！”
萧秋水看着他近乎扭曲的脸庞，只觉得无比陌生。
痛心道，“二哥……我真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像以前那样，兄弟和睦，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
“不好！”
萧开雁厉声打断，眼中尽是决绝的疯狂。
“那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
“活在你们阴影下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没有你们，没有萧家，我会走得更远！更高！”
“二哥，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确信？”
萧秋水忍不住反问，他实在不明白二哥这莫名的底气从何而来。
萧开雁脸上露出一个诡异而神秘的笑容，“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萧秋水——”
他刻意拖长了音调，随即吐出一个格外陌生的名字，“或者，我该叫你……”
“肖、明、明？”
“！！！”
萧秋水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愕然。
这个名字……
这个被他深埋在心底，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名字！
“你……你到底是谁？！”
萧开雁，或者说占据了他意识的存在，得意地看着他的反应。
“怎么？”
“你难道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萧秋水如遭雷击。
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破碎的，混乱的画面——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电脑屏幕……以及……一场离奇的事故……
还有一个他曾经熟悉，此刻却显得无比狰狞的名字！
“李楠！”
萧秋水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惊骇。
“是你！竟然是你！”
他勉强稳住心神，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他的二哥萧开雁，身体里竟然潜伏着另一个来自现代世界的灵魂！
“看来你想起来了。”
萧开雁低笑着，声音充满了蛊惑，“明明我们才是一类人！”
“这个世界不过是个囚笼！”
“你难道不想离开这里，回到我们真正的世界吗？”
他张开手臂，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回去！”
“来吧，加入我！告诉我真正的《忘情天书》在哪里！只要我们联手，就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打开通往原来世界的通道！”
“住嘴！”
萧秋水猛地打断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即使脸色依旧苍白，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我要回去，也绝不会和你这种卑鄙小人同流合污！”
他死死盯着对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楠，无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在这里，你都是一样的德行！”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卖国求荣！”
“你，不配提回去那两个字！”
“更不配染指萧家的任何东西！”
萧开雁脸上的蛊惑笑容瞬间凝固，继而扭曲。
他像是被彻底激怒，又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伤疤，声音变得尖利而充满讥讽。
“怎么？”
“刚刚还一口一个‘二哥’叫得亲热，现在知道真相，就急着要划清界限了？”
他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阴鸷，“我告诉你，没用的！”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我们早就不分彼此！”
“若非他心底本就存着这些不甘与怨恨，我这外来的意识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说动他，与他融为一体？！”
作者：搁这儿精神分裂，左右脑互搏呢。
萧秋水被他这番话噎得一时语塞，看着那张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萧开雁竟“哐当”一声，将手中那柄从石棺里取出的古剑随意丢在地上。
空着手，一步步朝萧秋水走来。
“萧秋水啊萧秋水，”
他摇着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你还真是……天真得可笑！”
就在他走到离萧秋水仅有几步之遥。
看似毫无防备的瞬间，他眼中杀机暴涨。
“今日留你不得！”
话音未落，他藏在宽大黑袍下的手臂猛地一动。
一道寒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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