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的疫情在林凡与太医们的努力下，终于得到了控制。官府的后续措施也跟了上来，城西的隔离渐渐解除，市面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只是那场疫病留下的创伤，仍需时间抚平。
云琼结束了江宁的公务，启程返京。马车辘辘，驶离了这座给她留下复杂印象的城池。她靠在软垫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目光却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江南景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那个在书肆耐心教孩童、在医馆累极伏案的身影，以及那件被她悄然披在他身上的银狐披风，不时浮现。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贴身侍女关切地问道。
“无妨。”云琼收回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波澜。
与此同时，一份关于举子林凡的详细密报，已由皇家暗卫以最快的速度，呈递至长安紫宸殿，女帝苏璃的御案之上。
苏璃正在批阅奏章，案头一角，放着云琼前几日命人快马送回的新作——《杏林赋》。赋文辞藻清丽，立意高远，借赞美医者仁心，抒发了对才德之士的渴慕与对清明政治的向往。字里行间，苏璃能感受到女儿那份难得的赤诚与理想主义的光芒，这让她倍感欣慰。
当内侍监将那份来自江南的密报轻声呈上时，苏璃并未太过在意，只以为是寻常的政务汇报。她随手展开，目光扫过。
密报极其详尽，记录了林凡的籍贯、家世、学业、品行，以及他在江宁疫病期间的所作所为。暗卫对其评价颇高：“此子品性端方，勤勉好学，尤擅医理，心怀仁术，于江宁疫中散尽家财，救治贫苦，活人甚众，士林民间，颇有清誉。”
看到这里，苏璃微微颔首。若仅是如此，此子倒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或许可堪大用。琼儿对他另眼相看，倒也并非无因。
然而，她的目光继续下移，落在了关于林凡家室的那一行字上时，执笔的手骤然停顿。
“林凡，已娶妻。妻周氏，名婉茹，乃其蒙师周夫子之独女。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林家家道中落期间，周氏不离不弃，以女红供养夫君读书，夫妻相濡以沫，邻里称贤。”
“已娶妻……”
“感情甚笃……”
“相濡以沫……”
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针，刺入了苏璃的眼眸，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她缓缓放下朱笔，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御书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规律得令人心头发闷。
她想起了云琼那篇文采飞扬的《杏林赋》，想起了女儿近段时间信中偶尔提及江南风物时，那不易察觉的、轻快了几分的笔调，作为母亲，作为掌控天下的帝王，她太了解那种初萌情愫的纯粹与炽烈，也太清楚这种感情一旦落错，将会带来怎样的痛苦与波澜。
琼儿是她最寄予厚望的孩子，不仅仅是因为母女情深，更因为云琼展现出的政治才华与坚韧心性，是她理想中最好的继承人。她正一步步将云琼培养成足以扛起这万里江山的栋梁。在这个关键时期，任何可能扰乱其心志、甚至可能成为政敌攻击把柄的事情，都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已有妻室、家世平凡的寒门举子！
且不论琼儿尊贵的身份绝无可能与人为妾，就算……就算动用皇权，强行令其休妻另娶，且不说此举会引来何等物议，玷污琼儿清誉，单是那“相濡以沫”四字，便如同一道天堑。强扭的瓜不甜，强行拆散一对恩爱夫妻，得来的只会是怨偶，是无穷的后患，是对琼儿更深的伤害。
苏璃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案头那卷《杏林赋》上，云琼清丽娟秀的字迹此刻看来，竟带着一丝天真而残酷的意味。她仿佛能看到女儿在写下这些文字时，脑海中萦绕的是谁的身影。
“唉……”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空旷的殿内响起，蕴含着一位母亲与一位帝王的复杂心绪。有对女儿情窦初开的怜惜，有对现实阻碍的无奈，更有一种必须快刀斩乱麻的决绝。
她不能允许这段不该有的情愫继续发展下去。至少，在琼儿自己尚未完全明晰，或者在她有能力处理好这一切之前，必须将其隔绝。
“传朕口谕，”苏璃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威严，对内侍监吩咐道，“江宁举子林凡，于时疫中救治百姓，有功于地方，赐黄金百两，绢帛五十匹，以示嘉奖。另，其医术精湛，特许其可入太医院学习，然需凭自身本事通过考核，不得特殊关照。”
赏赐是彰显皇恩，给林凡一个进入太医院学习的机会，则是将其调离江宁，远离云琼视线的一个合理借口，同时也是一种考验。若他真有才学，自然能在太医院立足；若没有，也怨不得旁人。
“还有，”苏璃补充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此事，不必让长公主知晓。”
“老奴明白。”内侍监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苏璃独自坐在御座上，殿内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悠长。她拿起那卷《杏林赋》，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眼神深邃。
“琼儿，但愿……这只是江南的一场梦。”她低声自语，将那份密报凑近烛火，火焰很快吞噬了记载着林凡家室的那几行字，化作一小撮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有些真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萌芽，必须在破土之前，就被深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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