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气氛如同京城上空积聚的春云，沉甸甸地悬着，雨却迟迟未下。
萧景珩回府的次数越发少了，即便回来，也常是满身疲惫，眼底带着血丝，与幕僚在书房密谈至深夜。
沈清辞不再多问，只命人备好清淡的饮食和安神的汤药，默默守在一旁。
这日，她正在“蕙质堂”核对新一批《织造辑要》的刻版，严女官步履匆匆地进来，屏退了左右。
“东家，刚得来的消息——”
严女官压低了声音，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都转运使司那边，有人递了话，要严查近半年所有与‘金缕记’有货物往来的漕船，尤其是通往北边的。”
沈清辞执笔的手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乌云。
通往北边……那是萧景珩负责协调部分军需补给的方向。
“理由？”
“说是接到举报，怀疑夹带私盐、违禁之物。”
严女官的声音更低了，“还有，户部那边，似乎也在酝酿着要重新核查京城各大商号的税簿，重点便是……近年扩张迅猛的。”
双管齐下。
一边掐断可能的物资输送，一边从经济根基上施压。
沈清辞放下笔，指尖冰凉。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
对手在试探，在寻找最有效的突破口。
“我们与北边的货物，可有问题？”
“绝无问题！”严女官斩钉截铁，“所有往来皆有详实契约、货单、税引，运的也都是丝绸、布匹、药材等寻常货物，绝无任何违禁品！账目更是清晰，经得起任何盘查！”
“那就让他们查！”
沈清辞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告诉负责北边线路的管事，配合查验，但每一道程序，每一次开箱，都需有我们的人在场，详细记录。若有任何超出常理的刁难，立刻来报。”
“是！”
“至于户部查税——”
沈清辞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把我们历年完税的凭证，一笔一笔，整理清楚。正好，也让朝廷看看，‘金缕记’每年为国库贡献了多少真金白银。”
严女官领命而去。
沈清辞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天色阴沉，映得她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不怕查，她怕的是这背后无止境的纠缠，以及可能波及到“蕙质堂”那些无辜的女子。
更怕的是——
萧景珩在朝堂之上，因此承受更大的压力。
傍晚，萧景珩意外地回来了，脸色比天色更沉。
他挥退下人，一把将沈清辞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他身上夹带着外面风雨的气息，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戾气。
“他们……动了北线的军粮！”他的声音喑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押运官被构陷下狱，一批紧要的粮草被卡在途中……前线……快要断炊了。”
沈清辞心头巨震，反手抱住他紧绷的脊背。
军粮！这是动摇国本、关乎千万将士性命的大事！
那些人，为了扳倒萧景珩，竟敢如此丧心病狂！
“可有证据？”
“人证死了，物证被毁得七七八八。”
萧景珩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干净利落……好手段！他们这是要逼我！若不能及时筹措粮草运抵前线，便是失职大罪！”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沈清辞能感受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那里面充斥着愤怒、焦急，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狠绝。
忽然，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需要多少粮食？多少时日？”
萧景珩一愣：“瑶儿，你……”
“告诉我！”沈清辞语气坚决。
“至少……五万石。十日之内，必须启程。”萧景珩报出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数字和时间。
沈清辞松开了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京城及周边的简图，手指在上面快速划过。
“官仓调拨已被掣肘，指望不上。但京城及周边，大小粮商数百家，世家大族，富户豪绅，谁家没有存粮？”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冷静算计的光芒，那是属于“铁骨铮铮”陆铮的果决，也是属于沈清辞的魄力。
“景珩，你以你的名义，我以‘金缕记’和‘蕙质堂’的名义，同时发动。你联络那些与你交好、或中立的官员、勋贵，陈明利害，晓以大义，请求他们出售或借贷存粮，许以日后加倍奉还，或别的政治承诺。我这边，动用所有商业人脉，尤其是与江南粮商的联系，高价收购，不惜代价！同时，让‘蕙质堂’放出消息，动员所有能动员的女子，向她们的父兄、夫婿陈情——前线将士若因断粮而败，胡马南下，谁家能得安枕？”
萧景珩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在地图前运筹帷幄的模样，那因愤怒和焦虑而几乎失控的情绪，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因激动而微凉的手：“瑶儿，此举风险极大……”
“管不了什么风险不风险的，若不成，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承担！”
沈清辞打断他，眼神亮得惊人，“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破局的路。他们以为用阳谋逼你入绝境，我们就用更大的阳谋，砸开一条生路！要让天下人看看，是谁在真正为国分忧，是谁在背后捅刀子！”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景珩，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萧景珩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此刻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他猛地将她再次拥入怀中，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依靠，而是充满了力量与决心的拥抱。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当夜，五皇子府和“金缕记”同时行动了起来——
信使带着密信奔赴各方，算盘声在账房内响彻通宵，一辆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夜色，敲开一扇扇紧闭的门扉。
一场与时间赛跑，与阴谋抗衡的粮食争夺战，在不见刀光剑影的暗处，激烈地展开了——
而风暴的中心，沈清辞与萧景珩并肩而立，如同海岸边最坚硬的礁石，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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