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村的夜空，只能从方寸之间仰头张望，但好似显得比别处更加明亮些。离开乐慕天的房间，颜书继续拜访下一位。
她绕过长廊，走到对面，敲了敲门。
房间里声音骤停，詹舒卿挥手扫退众人，徒留袁声一人在侧。袁声很有眼力见的上前替颜书开门，挂起他一贯的笑容，“颜仙长，您里面请。”
“掌柜的，还未请教掌柜的尊姓大名。”
袁声躬了躬身子，“小的贱名，哪里值得仙长记得，仙长叫我袁声就行。”
颜书迈步跨入，“袁掌柜，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袁声的笑容僵了僵，“诶。”他慢慢退至门外，替二人合起门。
颜书换了一身蓝白混染的襦裙，走动间裙摆交叠宛若水波，头上挽了朝云髻，发髻上只用几点野花点缀。
“詹师兄，明日我便会离开百炼门，起程前往中州，”她走至桌前，“丹宗风景秀丽，詹师兄住了这些时日，想必没有赏够，不如多住上几日。”
詹舒卿浅笑，放下手中的竹卷，“巧啊，在下也是明日动身。”
颜书“哦？”了一声，“那想必我们不同路。”
詹舒卿抬眼瞧她，“如果更巧，同路呢？”
颜书挥手，借风符吹开隔窗，吓得躲在窗后的袁声整个人趴在地上。
她的面色冷下来，“你曾说过，无意与我为敌，但如果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那我可能要重新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和你为敌了。”
蓝衣女子转身离去，“詹舒卿，我没有在玩笑。”
袁声点头哈腰直到颜书的房门合上，才走进屋内。“主子，是小的学艺不精。”
詹舒卿继续拿起竹卷，上面记录了听雨楼搜集的大部分大比参赛人员的信息，“你明日带着其他人返回中州，我和清扬回万魂。”
“是。”袁声继续询问，“那吉咚如何安排？”
“让吉咚明日在长生楼外候着，她若愿意，便跟着，不愿，你带回中州。”
...
颜书一夜好眠，这可能是她在丹宗睡得最为安稳的一晚。
没有画符，没有吸收丹药，没有琢磨心法，一眼天明。
她起身简单洗漱，对镜挽发，还是同昨日的朝云髻，只不过将头上的野花换为珠饰，显得更为正式。此去长生楼，除了要与施唤告别，还得预备拜见丹宗的大人物。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颜书，你起了没有？”
颜书推开门，她回头看了看自己住了大半个月的屋子，“还真有些舍不得。”
乐慕天摆摆手，“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我活着，它便是你在百炼门的住处，想住随时来。”
颜书轻轻合上门，矮榻上的几尾金鱼颤了颤尾巴，“好，金鱼可别给我养死了。”
两人相携下楼，“我让竹桃盯着，死了也给它药活。”
小竹桃从乐慕天身后探了探头，她哪里会养金鱼啊，颜书房间的几尾红鱼还是主上从新水里现捞的。但她乐观地想，新水里的鱼都长得差不多，等下次颜仙长来的时候，她再捞几条就是了。
颜书大笑，一眼瞧出她的小心思，“小竹桃，我在它们身上可都留下了印记，就算找了几条一模一样的，也糊弄不过去哦。”
竹桃鼓了鼓嘴巴，嘟嘟囔囔，“仙长放心，竹桃会努力的。”
乐慕天揉了揉她的头，吩咐了她两句，竹桃点点头，从另一条小路走了。
颜书疑惑，乐慕天向她解释，“我本打算用一炉八品的内景丹哄那位尊上出山，但关键时候被詹舒卿毁了。”
颜书面露抱歉，“是我的错。”
乐慕天扯扯嘴角，“看你比较倒霉的份上，原谅你了。”
“多谢阿慕。”
“詹舒卿通知我药材今日会到，我让竹桃去村口迎一迎，免得被旁人错拿了。你走后，我便要重新着手起炉了，八品的丹药，我还不太有把握，早点开始，把握也大些。”
她们再次走上新水桥，往梯田的方向去，长生楼就伫立在一望无际的药田正中。
颜书瞧着依旧开得热烈的野荷，“内景，内景返观？”
乐慕天点头，“正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她的名号，石安君前辈。”
颜书摇头。
“前辈她是先天心盲，眼能视物，但内视对她而言，难如登天。所以她炼不出内景丹，可内景丹对她又必不可少。”
修仙者不论派别，不论修习的心法种类，最常见的本领便是内视。颜书未曾引气入体之前，就企图利用自己还算卓越的神识内视人体苍穹。
“我师尊每百年会给她送上几瓶，其实师尊的丹房里还有存货，但我总觉得自己炼出来的，心意诚些。”
桥头迎面走过一群弟子，他们停下不情不愿地向乐慕天行礼，“乐师姐。”
乐慕天随意点头。
颜书眼神扫过他们，秀手轻微摆动，“阿慕，是最好不过的人。”
“哎呀，哎呀。”
两人身后的一群弟子乱做一团，“李青，你好好撞我干什么。”
“杜南，你怎么站着不动啊。”
乐慕天未看他们一眼，拉着颜书走远，“丹宗千年也只出了我一个离经叛道的家伙，成大事者注定命途多舛。”
两人走入层层叠叠的药田，淡淡的苦涩药香萦绕她们周围，四遭无人，丹毒双修的女孩语气平淡至极，“他们做得也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走两条路以后要如何证道，他们要是推崇我，岂不是会误了更多人。”
颜书和她缓步走在药田的田埂上，向下看，绿色如线条般倾泻而下，共谱自然的山水画，向上看，横脊交错，山峦叠嶂。
“旁人有旁人的路，你有你的路。”
“我在太微也有一方小院，地方没有你的无为楼大，但得闲时，也可以去拜访拜访我。”
“给你留的符咒里，有几张禁窥符，旁的忙帮不上，隔绝一些心烦的眼睛还是能做到的。”
乐慕天甩了甩辫子，“听完你的话，离别的意思好像更浓了一点。”
颜书走到前面和她面对面，“舍不得我啊？”
晨光穿透药草上晶莹的露水，露水不受其重，叮咚，滚落土地。温柔的风吹拂女孩们的发丝，一缕一缕，明媚胜过万物。
乐慕天笑了笑，不似她寻常故意扯开的笑容，“舍不得。”
她走至和颜书齐平的位置，迎着渐渐散发热意的朝阳，“走吧，最好那群老头子还没起。”
如果可以，她想炼出一种毒，把颜书生生世世困在她的身边。
阴暗潮湿的森林里面，浓雾遍布，是不适合活人的地界，就如同九方大比的菇蕈林，但对她而言，便似她的故乡一般。
听说她被段柯捡到的时候，也是一片漆黑阴森的丛林，伸手不见五指。
幸好修士再暗也能视物，幸好菇蕈林里有一抹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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