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传来的密信，如同在漆黑如墨的深渊中投下的一缕微光，虽未能立刻照亮全部出路，却至少让霍凛与永宁知道了敌人藏身的方向与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而，知晓危险与化解危机，其间相隔何止万里。
李甫等人显然也深知，仅凭“往来密切”的指控和来源模糊的密报，或许能极大动摇皇帝对霍凛的信任，施加严厉限制，但若要彻底将这位战功赫赫的镇北王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还需要更“确凿”、更“致命”的证据。
就在皇帝下令监控镇北王府与北疆通信后不久，一场更加隐秘、也更加卑劣的阴谋，在李甫别院的密室中臻于完善。
这一次，参与密谋的核心人物除了李甫、王琛、周勉，还多了一个面容精悍、眼神闪烁的中年男子。
此人名叫胡三，曾是北疆军中一名专司文书誊录的胥吏，因贪墨军饷被韩青查出，重责后革除军籍，怀恨在心。
流落京城后，被王琛暗中网罗，因其熟悉北疆军务文书格式乃至霍凛批阅文书的习惯笔迹，成为了此次伪造“铁证”的关键人物。
“胡三，东西做得如何了？”李甫的声音在幽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胡三脸上带着谄媚而又难掩紧张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
层层打开后，里面是几封泛着旧黄色、边缘甚至刻意做出磨损痕迹的信件，以及一小块看似随意撕下、带着焦灼痕迹的羊皮纸碎片。
“李公请看，”胡三将信件和羊皮纸碎片呈上，压低声音道。
“这是仿照北狄王庭内部传递密信常用的羊皮纸，用特殊药水浸泡做旧，上面的狄文，是找了精通狄语的老学究，模仿狄人左谷蠡王亲信笔迹所写。
内容嘛，是感谢‘北方的朋友’在鹰嘴崖之战中‘暗中配合’，使得狄军主力得以保全，并约定后续‘合作’，助其‘稳定北疆局势’，并许以重利……”
王琛拿起那几封“霍凛的回信”，仔细看着上面的笔迹，啧啧称奇：
“像，真像！胡三，你这手模仿笔迹的功夫，果然了得。这起承转合，这落款习惯，与霍凛那厮平日批阅军报的笔迹，几乎一般无二。”
周勉则更关注内容，他捻着胡须，阴恻恻地笑道：“妙啊！这几封‘回信’，霍凛先是‘谦逊’地表示鹰嘴崖之战乃‘不得已而为之’，随后对狄人提出的‘合作’表示‘兴趣’，并‘委婉’地提出需要狄人在议和时向朝廷施压，保全韩青及其麾下势力，作为‘诚意’，最后这封，更是提到了希望狄人‘适当’在边境制造一些小规模冲突，以彰显他霍凛的‘不可替代’。
哈哈，如此一来，霍凛之前力保韩青的举动，他反对激进议和的态度，乃至他被调离后北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被解释成他与狄人勾结的‘证据’。”
李甫的手指抚过那几封伪造的信件，如同抚摸着绝世珍宝，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仅凭书信，或许还有人质疑是伪造。所以，这块‘偶然’被我们的人，在追查一批走私货物时，‘意外’截获的羊皮纸碎片，便是点睛之笔。”
他拿起那块焦黄的羊皮纸碎片，上面只有寥寥几个残缺的狄文字符和半个模糊的、类似霍凛王府印鉴的图案。
“这碎片，来自一封‘未被完全烧毁’的狄人密信。它不需要提供完整信息，只需要提供一个‘线索’，一个‘引子’，让陛下和所有人都‘相信’，霍凛与狄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通信渠道。
届时，我们再将这些伪造的‘霍凛回信’作为‘顺藤摸瓜’查获的‘铁证’一并呈上……”
胡三连忙补充道：“李公算无遗策！小的还特意打听过，霍凛在北疆时，确实曾缴获过一些狄人贵族使用的特制羊皮纸和印泥，其中一部分作为战利品送回了京城王府。我们便可暗示，霍凛正是利用这些缴获的物品，与狄人通信。”
密室内响起一阵压抑而得意的低笑。
这个计划，可谓恶毒到了极致。
它利用了皇帝对霍凛最深的猜忌，利用了北狄议和的敏感时机，更利用了霍凛力保韩青、反对激进议和等真实行为，进行歪曲构陷，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一旦这些“证据”呈送御前，在皇帝本就盛怒且疑心重重的情况下，霍凛便是浑身是嘴，也难以说清。
“时机至关重要。”李甫收起笑容，脸色恢复阴冷。
“如今陛下已对霍凛极度不满，通信也被监控，正是其心神不宁、最为脆弱之时。
我们要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将这些‘证据’，以一种‘偶然’、‘意外’的方式，呈送到陛下面前，务求一击必杀。”
“李公，下官以为，”周勉眼中闪着精光，“下次大朝会，便是个好时机。届时百官在场，可令此事无法遮掩，必须当庭处置。
下官可安排一位‘耿直’的御史，在奏对时，‘偶然’提及查获走私物品时发现的这块羊皮纸碎片，引发陛下关注，然后我们再顺势将完整的‘信件’作为后续查获的成果呈上。”
“好！便依此计！”李甫重重一拍桌面，定下了这足以将霍凛置于死地的毒计。
就在李甫等人紧锣密鼓地安排着这最后、也是最凶狠的杀招时，镇北王府内，霍凛与永宁也并未坐以待毙。
凭借太后警示的“信使乃伪”这一关键信息，霍凛动用了手中最后隐藏的、未被监控的军方秘密渠道，不惜暴露的风险，向北疆的心腹发去了最紧急的查询指令。
要求他们核实近期是否有任何可疑人员冒充王府信使与他们接触，并严密监控边境，留意狄人异常动向。
永宁则通过苏嬷嬷这条隐秘的线，试图从太后那里获取更多关于“北疆将有变”的具体信息。
同时，她与霍凛反复推演，李甫等人下一步最可能发动的攻击会是什么。
“通敌这是最能触怒皇兄，也最能彻底毁灭你的罪名。”永宁在烛光下，面色凝重地看着霍凛。
“他们若想坐实此罪，必然需要‘证据’。书信往来，是最常见的构陷方式。”
霍凛眉头紧锁：“我与狄虏血战多年，仇深似海，此等诬陷，荒谬至极。”
“正因荒谬，若他们真能拿出看似‘可信’的证据，才更具杀伤力。”
永宁冷静分析，“他们可能会伪造狄人给你的信件，也可能伪造你给狄人的回信。笔迹、印鉴、甚至信物都必须考虑到。”
她起身，走到书柜旁，取出一只小巧的檀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是几方霍凛平日使用的私印和一方代表镇北王身份的蟠龙金印。
“这些印鉴，必须严加保管，绝不可离开视线。还有，你以往批阅的文书、手令底稿，也要重新清查一遍，看看有无缺失，以防他们窃取用于模仿笔迹。”
尽管他们已尽可能提高警惕，但李甫等人处心积虑、动用资源伪造的“证据”，以及那精心设计的“偶然”发现戏码，依然像一柄悬于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王府之外，夜色沉沉，暗流汹涌。伪造的罪证已然完成，政敌的步步紧逼，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最后关头。
一场决定生死命运的朝会，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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