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侍者沉默的指引下，温妮莎·法度穿过那条极长极狭的廊道。
两侧石壁潮湿冰冷，仅有几点摇曳的烛火缀在墙上，投下幽暗的光芒，将她的影子肆意拉长，寂静中，只有她裙摆摩擦石板的窸窣声清晰可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侍者终于停下脚步。他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了片刻，只听“咔哒”一声，石壁竟向内旋开，露出一间略微宽敞的斗室。
斗室内，一位年轻贵族连忙起身，朝她微微鞠了一躬：“幸会，法度女士。”
“卡洛斯伯爵？”
温妮莎微微侧首，旋即优雅地提起裙摆，回了一礼，“没想到您居然亲自到访帝都，恕我此前事务繁忙，没有亲临坚石城道贺，您的夫人还好吗？”
哈维尔·卡洛斯，坚石堡领主，此刻这位以直率着称的伯爵，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实不相瞒，法度女士……我，我应该是要做父亲了……”
“是吗？恭喜您。” 温妮莎礼貌地点了点头。
“所以，” 哈维尔的笑容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攥紧了拳头，用力按紧胸口，“我想我该亲自来这一趟。为了坚石城，也为了凡妮娅和……孩子的未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们都不想悲剧再次重演。无论是战争，还是……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含糊地带过了蠕虫袭击事件，但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能理解您，伯爵。”温妮莎喃喃说道。
“还请二位大人跟我来。” 侍者那平缓的声音再次从阴影中传来。他高举烛台，推开斗室边的侧门，示意两人跟上。
门后，是一道狭长的石阶，盘旋着通向上层。两人一前一后，拾级而上，石阶陡峭，空气中则弥漫着陈年灰尘。
渐渐地，楼上隐约传来的喧闹的人声，随着两人的攀爬，声音越来越清晰。
“如果再任由那个疯婆娘胡闹下去！”
一个有些尖利的男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帝国马上就会破产！到我们孙子那辈都还不上赛万庭的债！”
“是财政大臣，梅洛伯爵。” 温妮莎微微侧首，轻声向身旁的哈维尔解释道，她知道这位年轻伯爵久居坚石城封地，与帝都这些御前重臣接触较少。
“我知道他，” 哈维尔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这家伙以前还给我老姐写过情书，信誓旦旦说要为挚爱献上十二件骑士功勋……哼，其实他都快五十了，还胖得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他刚说完，立刻自知失礼，努力板起了脸，试图恢复严肃。
温妮莎似乎没在意他的失言，反而突然提高声音，神情十分警惕：“蕾雅小姐还好吗？”
那女人不会还缠着哥哥吧？
她顿了顿，努力压低声音，“我哥……安东·伍兹爵士，没有给令姐惹什么麻烦吧？”
“能有什么麻烦呢，再好不过了。” 哈维尔迅速撇开脸，从鼻腔里轻轻哼了声，似乎不想多谈。
这时，另一个苍老且沉稳的声音徐徐开口，压过了些许嘈杂：“现在最关键的，是必须制止她集结军队，扩大事态。贵族议会必须团结起来，得有人站出来强调，我们不能再继续刺激北方贵族了！”
“法务大臣，佩斯男爵。” 温妮莎低声介绍道。
“我堂兄总批评他观念过于陈旧，说来有趣，我真想知道能被我堂兄批评的人得糟糕成什么样子……”哈维尔嘲讽地笑了笑。
堂兄？胡安·卡洛斯吗？
温妮莎咬了咬牙，小脸瞬间阴沉，就是这臭小子抢了自己在帝都大学的首席位置，害她没法跟哥哥炫耀……
“那为什么您自己不站出来？！”
一个高亢的嗓音立刻顶了回去，“每次瓦伦蒂娜女大公一开口说话，你们几个就蔫巴在那里，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现在倒是在这里装模作样了？”
“阿波尼亚爵士！” 这次哈维尔抢着答道，脸上露出一丝“我可算认识了”的自得，“我知道他！他接了罗德里克·伍兹爵士的班，现在统率着帝都守备部队。”
青年刚得意洋洋地瞥向温妮莎，想看看她的反应，却发现后者脸色有些阴沉，他立刻意识到失言，连忙慌乱地摆了摆手，“抱歉！法度女士，我……我不是有意让您想起伤心事的……”
“不用道歉，伯爵。” 温妮莎摇了摇头，低声打断他道，“阿波尼亚爵士作风严谨，治军有方，没有丢我养父的脸。”
虽然这个位置，本应该是哥哥的…… 她暗暗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刺入掌心。
“朋友们！” 一个清亮的声音喊道，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成功盖住了愈演愈烈的争吵，“如果我们继续这样无谓地争吵下去，对于解决眼前的事情恐怕无济于事。诸神在上，也绝不乐于见到祂们的子民如此失态。”
希德尼尔大主教……
温妮莎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心中暗惊，“居然连他也来了……”
就在这时，引路的侍者已走到石阶尽头的木门前。他示意两人稍候，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随即矮身，如同影子般迅速钻入屋内。
门内喧闹的声音骤然降低，变成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仿佛一群被惊动的蜂群。
很快——
一道庄严肃穆的声音响起，那是帝国明面上的二号人物，宰相巴尔加斯侯爵。
“先生们，”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剩余的杂音也彻底消失，“让我们先安静片刻。”
他顿了顿，似乎在环视全场，然后高声宣布道：
“有两位杰出的年轻人要加入我们的队伍，一位是受胡斯特拉眷顾的年轻书记官，海门堡的女继承人温妮莎·法度女士；另一位则是我们来自中部的盟友，坚强勇敢的哈维尔·卡洛斯伯爵。”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侍者轻轻拉开，他摊开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门后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间宽敞的密室映入眼帘，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长桌，两旁已然坐满了人。如果有哪位常混迹于帝都贵族沙龙、且做过充足功课的观察者在此，必定会惊骇地倒吸一口冷气——围坐于此的，几乎全是帝国政坛上最耀眼的头面人物。
首席大学士、海事大臣、内庭总管……
哈维尔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压低声音，几乎耳语般对温妮莎说：“居然有过半数的御前会议成员聚在这里……”
“是啊……” 温妮莎轻轻点头，褐色眼眸映照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照着长桌周围那一张张或凝重、或焦虑、或精明的面孔。
此刻，将他们所有人紧密团结在这间隐秘斗室之中的，是一位共同的“敌人”。
并非那些突然出现的蠕虫，也并非远在北方的嘉尔曼公主，而是帝国摄政女大公——
瓦伦蒂娜·卡蒂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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