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弑神大阵”引动的幽暗光芒吞噬了天光，将方圆百里染成一片绝望的墨色。六道身影立于阵眼，气息勾连天地，杀意凝如实质，死死锁定了大阵中心那个白衣已染血的身影。
她们的师尊，孤辰尊者。
他曾是她们仰望的山岳，是道途上唯一的明灯，如今，却是她们联手布下绝杀之局，必要除之而后快的……魔头。
凌霜站在最前方，手中名为“无垢”的本命灵剑发出清越的嗡鸣，剑尖直指那个曾让她敬若神明的男人。她身后，苏瑶的丹火化作万千丝线，缠绕封锁；墨璇的阵盘虚影旋转，割裂空间；赤练的妖气冲天，如血云翻腾；妙音的琴音无声流淌，扰乱心神；星眸的眸中星轨明灭，窥伺着每一丝气机流转。
她们都已是一方至尊，跺跺脚便能震动一界的大能。今日齐聚于此，只为弑师。
“孤辰！”凌霜的声音比万载玄冰更冷，穿透呼啸的罡风，“你修炼‘噬天魔神诀’，意图荼毒六界，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
这是小师妹星眸耗费寿元窥得的天机，也是压垮她们最后一丝犹豫的巨石。师尊……已然入魔。
阵中的孤辰，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那是先前破阵时硬受的反噬。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她们每一张写满恨意与决绝的脸，最后落在凌霜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愕，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释然？
他轻轻咳了一声，袖口又添一抹暗红，却低低地笑了：“好……都来了，也好。”
那笑声刺痛了凌霜。她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在她跳下悬崖被他救起，在她倔强地不肯服输时，他会露出类似的神情，然后说：“霜儿，你的剑，太急了。”
如今，她的剑不再急，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结阵，诛魔！”
凌霜厉喝，率先发动。无垢剑化作一道撕裂幽暗的惊鸿，直刺孤辰心口。这一剑，凝聚了她毕生修为，是她成为剑尊后悟出的至强一击——“寂灭”。剑出，万物凋零，连光线似乎都被吞噬。
苏瑶的丹火化作锁链，缠绕而上；墨璇的阵法光芒大盛，空间凝固；赤练的妖爪撕裂虚空，封堵退路；妙音的琴音骤然尖锐，直攻神魂；星眸指尖划动，无形的命运之线缠绕，要将孤辰的生机彻底斩断。
面对这足以弑神诛仙的合击，孤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没有选择硬撼，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晃动，避开要害。丹火锁链擦过他的臂膀，留下焦痕；妖爪撕裂他的衣袍，带起血珠；琴音让他身形微滞；阵法的压迫让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
但他始终看着凌霜刺来的那一剑。
“寂灭”之剑，快得超越了时间。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他胸膛衣袍的瞬间，凌霜清晰地看到，他本可格挡或是偏移的手臂，微微一顿，竟是主动撤去了所有防御的力量。与此同时，妙音一道旨在扰乱灵台识海的音波恰好掠至，他竟不闪不避，反而微微侧身，以自身神魂硬生生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只为不让那音波余势波及到侧后方的……苏瑶？
为什么？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凌霜脑海。
但她的剑，已经收不住了。
“噗——”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无垢剑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左胸，从前胸透出，带出一溜血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凌霜握剑的手，感受到了剑刃传来的、心脏被刺穿的、那一下微不可查的震动。她看到了师尊身体猛地一颤，看到他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苍白，也看到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极淡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欣慰？
他张口，鲜血不受控制地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牙齿，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气流的嘶嘶声：
“这一剑……你终是……练成了。”
话语落下的瞬间，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抬手祭出了一面古朴的铜镜。那镜子甫一出现，便散发出苍茫古老的气息，镜面布满裂痕，似乎随时都会碎裂。
“轮回镜！”星眸失声惊呼。
孤辰染血的手指，在镜面上轻轻一弹。
“一切……皆在……其中……”
话音未落，轮回镜轰然炸裂！无数碎片迸射开来，却不是物理的攻击，而是一段段、一幅幅、蕴含着庞大信息和情感的——记忆洪流！
这洪流无视了任何防御，粗暴地、直接地、冲入了在场六人的识海！
“啊——！”
凌霜首当其冲，只觉得头颅仿佛要炸开，无数画面声音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
不再是陨神崖的肃杀，而是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她因为强行冲击剑道瓶颈，引动体内剑煞反噬，昏死在自己的洞府中。
然后，她看到了师尊。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将她扶起，掌心贴在她的背心。那不是温和的疗伤，而是更为酷烈的方式——他竟以自身无上修为，强行将她体内那狂暴的、足以侵蚀她根基和性命的“剑煞”，一丝丝地抽离出来，引入他自己体内！
“呃……”画面中，师尊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液。但他没有停下，直到将她体内最后一丝剑煞引渡完毕。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轻微，生怕惊醒她。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坐在榻边，低下头，静静地凝视着她昏睡的、因痛苦而紧皱眉头的脸。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清隽却写满疲惫的侧影。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极轻、极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将那被汗水粘住的发丝拨开。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寂静的洞府中回荡，也重重砸在凌霜此刻的心上。
“如此刚烈……将来何人能护你周全……”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融入了月色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认命的温柔。
“……除非是我。”
……
“不——！！！”
凌霜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与崩溃，远比刚才的杀意更加骇人。
握剑的手，那只稳如磐石、曾斩断过无数神兵利器的剑尊之手，此刻却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
她猛地想要抽回无垢剑，却发现剑身仿佛在他体内生根，又或者，是她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低头，看着那柄由他亲手助她重铸的本命灵剑，看着那穿透他胸膛的剑刃，看着那不断涌出的、温热的、刺目的鲜血……
这柄剑，曾承载着她的恨意，她的道。
此刻，却成了刺穿世上最深沉守护的……凶器。
她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连带着剑柄都在嗡鸣。
原来……原来他当众废她修为，断她灵剑，骂她“朽木不可雕”，不是为了羞辱，而是为了破而后立，是为了救她！是为了在她那刚猛易折的剑道滋生出的致命“剑煞”彻底吞噬她之前，用最残酷的方式，为她搏一个铸就“无垢剑心”的未来！
而她……她做了什么？
她信了那表面的绝情，将恨意刻入骨髓，带着被他“否定”的绝望离开，一步步成为剑尊，然后……然后用他赋予的剑道，用他亲手重铸的剑，联合其他被他同样“伤害”的师妹们，将他逼入绝境，亲手将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嗬……嗬……”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轮回镜的碎片仍在空中飞舞，其他师妹们的尖叫、痛哭、不敢置信的呐喊也相继传来，显然，她们也看到了属于她们的“真相”。
苏瑶看到了师尊夺丹后以身试毒，为她寻找真正解药；墨璇看到了师尊撕毁阵图后，呕心沥血为她推演补全；赤练看到了师尊并非杀死而是封印其伴侣，并耗费寿元稳固其魂魄；妙音听到了师尊那“错音”背后，为她拨乱反正的“清音”以及那曲名为《思音》的缠绵；星眸看到了师尊一次次为她承受天道反噬，甚至珍藏起那受损的天机气运，自语着“以此为聘”……
恨意构筑的世界，在真相的洪流下，土崩瓦解，碎成齑粉。
留下的，是比恨更深刻、更灼痛、更令人崩溃的——悔！
凌霜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张因失血过多而透明、却依旧带着释然平静的脸，她终于明白，他最后那句“这一剑，你终是练成了”背后，是怎样一种剜心剔骨的绝望与成全。
她的剑，练成了。
用他的命，做的祭剑石。
“师……尊……”
她哽咽着，试图呼唤，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无垢剑还插在他的胸口，鲜血顺着剑身上的血槽，滴落在陨神崖冰冷的黑石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由最深守护演变的悲剧，读着最后的倒计时。
她的手，依旧在抖。
抖得握不住剑，也……放不下这沉甸甸的、沾满他鲜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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