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是彻底撒了欢的野马,不再是刚才那股子一阵阵的冲撞,而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低沉的怒吼,从海的方向横推过来,卷起地上的沙石尘土,打得人脸颊生疼,眼睛都很难睁开。
孟礼欢和李建国两人弓着腰,几乎将身子贴在了自行车把上,拼尽全力瞪着脚蹬子。
那风却像是无形的墙壁,死死抵着他们,每前进一米都异常艰难。
李建国那辆稍微新点的自行车还好,孟礼欢胯下那辆老古董,除了铃不响全身都在响,在狂风里更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这鬼天!”李建国被风吹得眯缝着眼,嘴里灌满了沙子,含糊不清地抱怨,“邪了门了!还真来劲儿了!”
到了这会儿,他心里那点不以为然终于被这实实在在的狂风刮散了不少,开始隐隐觉得孟礼欢或许不是瞎咋呼。
孟礼欢根本没空搭话,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对抗风和赶路上。
心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只盼着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三姐家住的渔村叫望海崖,比小礁石屯更偏远,几乎就在海边悬崖下,一旦台风登陆,那里首当其冲!
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昨晚的雨加上这会儿的风,把土路搅和成了烂泥塘。
自行车轮子经常陷进去,得费力地推出来。
两人的裤腿早已溅满了泥点子,狼狈不堪。
“歇……歇会儿吧!”李建国气喘吁吁地喊道,嗓子眼干得冒火。
“不能歇!”孟礼欢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掏出怀里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的苞米面饼子,扔给李建国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一边费力地蹬车,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干硬的饼子噎得他直伸脖子,但也顾不上了,必须补充体力。
李建国看着他这拼命的架势,把到嘴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学着他的样子,边骑边啃饼子,心里五味杂陈。
就这样,两人顶着能把人吹歪的狂风,在泥泞中挣扎前行。
平时一个多钟头的路程,感觉像是走了一辈子。
当望海崖村那几座低矮的、仿佛随时会被身后悬崖吞没的石头房子出现在视野里时,时间已近中午,天色却暗得像傍晚。
村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狂风卷过屋顶和巷子发出的呜呜怪响,以及远处海浪疯狂拍打崖壁发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轰隆声。
“直接去码头!”孟礼欢哑着嗓子喊道,车子一拐,朝着村边小码头冲去。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三姐夫还没出海,或者刚出去不久。
然而,赶到码头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小小的码头上空荡荡的,只有几条破旧的小木船被粗大的缆绳死死拴在木桩上,随着汹涌的海浪剧烈地起伏、碰撞,发出痛苦的呻吟。
哪里还有三姐夫赵永河那条船的影子?
“坏了!来晚了!”孟礼欢猛地停下车子,脸色煞白。
旁边一个窝在石头房子里避风的老渔民探头出来,喊道:“后生!找谁?永河吗?早走啦!天没亮透就跟他兄弟小海出去了!说是趁着风浪没起,去老牛礁那边碰碰运气,那地方鱼多!”
老牛礁!
那是一片远离海岸、暗礁林立的危险海域,平时天气好都得多加小心,更何况是这种天气!
孟礼欢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可咋整!”李建国也慌了,看着眼前浊浪滔天、一片混沌的海面,头皮一阵发麻。
这天气,别说去找人了,就是靠近海边都危险!
“回家!先去三姐家!”孟礼欢当机立断,掉转车头就往三姐家骑。
三姐孟礼芳家就在村子边上,低矮的石墙小院。
院门紧闭着。孟礼欢也顾不上敲门了,直接推开就冲了进去。
孟礼芳正在屋里焦急地踱步,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吓到了,看到孟礼欢和李建国像两个泥猴似的冲进来,吓了一跳:“欢子?建国?你们咋来了?这……这天是咋了?”
“三姐!永河姐夫呢?是不是去老牛礁了?”孟礼欢急声问道。
“啊?是……是啊……”孟礼芳被弟弟焦急的神色感染,心也提了起来,“一早就走了,说……说去看看就回……这……这风……”她看着窗外飞沙走石、昏天暗地的景象,声音都带了哭腔,“他们……他们不会有事吧?”
“现在说不准!”孟礼欢语气急促,“但必须得去找!这风还得更大!他们那船扛不住!”
“去找?”孟礼芳和李建国同时失声。李建国更是直接摇头:“欢子!你疯啦!你看看这海!怎么去?去找死吗?”
“不去找才是等死!”孟礼欢眼睛都红了,“现在去,说不定还能把他们拦回来!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可是……”孟礼芳又怕又乱,手足无措。
“没啥可是的!”孟礼欢猛地看向李建国,“姐夫,你在这陪着三姐,我去码头看看能不能租到船!”
“租船?这天气谁肯出海?再说得多少钱啊?”李建国觉得孟礼欢简直是异想天开。
“顾不了那么多了!”孟礼欢撂下这句话,转身又冲进了狂风里。
望海崖村的另一个码头也不大。
比小礁石屯的码头更简陋。
此时,仅有的几条稍大点的渔船都紧紧地拴在一起,船主们正顶着风在做最后的加固,看到孟礼欢跑来,都像看傻子一样。
“后生!干啥?这天气还想出海?不要命啦?”一个满脸沧桑的老船工喊道。
“大叔!我找人!我姐夫早上去了老牛礁,现在没回来!求求您,租条船给我,带我去找找!我出高价!”孟礼欢几乎是吼着说道,声音在风里显得嘶哑而绝望。
“啥?去老牛礁?还这天气?”那老船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给多少钱也不去!那是送死!谁家船不是命根子?不能让你这么糟践!”
其他船主也纷纷附和:“就是!没法去!”
“等风停了吧!现在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老牛礁那地方,好天都悬乎,别说现在了!”
孟礼欢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钱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这种明知必死的风险面前。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码头另一边,一条看起来比其它船稍新些、也稍大些,船上还带着个小柴油机的渔船旁边,一个穿着胶皮衣、面色沉静的中年汉子一直在打量着他。
这条船在风浪中显得相对沉稳一些。
那汉子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声:“你要去找人?老牛礁?”
孟礼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冲过去:“对!大哥!求求你!帮帮忙!我出高价!三十!不!五十块!”他几乎是喊出了他能想到的最高价,这几乎是他家现在大半的积蓄了!
那汉子没立刻回答,只是眯着眼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孟礼欢焦急得几乎扭曲的脸,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五十块,只够油钱和磨损费。这天气出海,是玩命。得加钱,一百块。而且,只到老牛礁附近转转,找不到人立刻返航,不能硬闯。”
一百块!
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
相当于城里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
李建国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一听这数,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拉孟礼欢的胳膊:“欢子!你疯了!一百块!去哪弄!再说这太危险了!”
孟礼欢却像是没听见,眼睛死死盯着那船老大:“行!一百就一百!但我现在没那么多现钱,我先给你三十!剩下的,回来给你!我孟礼欢说话算话!要是回不来……我爹娘在靠山屯,他们认账!”他几乎是赌咒发誓。
那船老大又审视了他片刻,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否可信。
终于,他点了点头:“成!我信你一回!准备缆绳!老四,过来搭把手!”他朝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帮手喊了一声。
“大哥!多谢!多谢!”孟礼欢喜出望外,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连忙把身上所有的钱——零零总总三十多块——全都掏出来塞给船老大。
李建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拦又不敢拦,只觉得孟礼欢简直是疯了,为了那个以前没少给他白眼的姐夫,值得吗?
船老大收了钱,不再废话,和帮手开始解缆绳,发动柴油机。
小柴油机突突突地响了起来,在这狂风怒吼中显得格外微弱。
“上来!”船老大对孟礼欢喊道。
孟礼欢毫不犹豫,就要往船上跳。
“等等!”李建国一把拉住他,脸色发白,“欢子……真……真去啊?太危险了!”
孟礼欢回头看着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姐夫,三姐夫是你连襟,是我三姐的男人!咱不能眼睁睁看着!要不然你在岸上等着,帮我照看好三姐!”
说完,他挣脱李建国的手,纵身跳上了摇晃剧烈的渔船。
李建国跺跺脚,也只好跟上去了。
柴油机加大马力,破旧的小船顶着狂风巨浪,像一片树叶般,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混沌狂暴的、如同沸腾了的墨色大海之中。
李建国站在船上,看着码头瞬间被浪头吞没又挣扎着冒出来,越走越远,腿肚子一阵发软,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不解,还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孟礼欢……这小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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