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什么？！”凤弥猛地顿住，怀疑自己听错了。‘难道许渊……竟没放过她？！’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她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涩。
于兮看着她骤变的脸色，将听闻的缘由大致说了一遍。
凤弥听完，心头豁然，也终于明白为何于兮方才那般紧张地打量她。真没想到……许渊那副高岭之花、不近人情的模样，对倾慕他的女君下手竟也如此狠绝……
“凤弥？”于兮见她眼神发直，担忧地轻唤。
凤弥猛地回神，一把拉住于兮的手腕，快步踏入朝阳殿。殿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她将于兮按坐在软榻上，自己则在对面的雕花凳坐下，广袖随意一拂——
叮！两个玲珑剔透的白玉瓶凭空出现在案几上，瓶身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凤弥，你这是？”于兮看着那熟悉的酒瓶，心中警铃微作。‘等等……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凤弥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狡黠一笑，随手捞起一瓶，在指间灵巧地转了个圈：“没错！上好的桃花酿，本殿下亲手所酿，尝尝？”她将酒瓶不容分说地塞进于兮手里。于兮虽不常饮酒，酒量却也不差，这桃花酿清甜醇和，浓度不高，此刻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而，当冰凉玉瓶入手，净渊殿中那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又在凤弥耳边炸响——她珍藏多年的果酒！新仇旧恨瞬间翻涌，许渊……定要他为那坛酒付出代价！
“你……身体可恢复了？”于兮握着酒瓶，仍不放心地问。
“自然无碍！”凤弥挺直腰背，一脸笃定。这点酒对她而言，不过润喉。
于兮无奈轻叹，心知拦不住，便也不再劝阻。一瓶酒，大半入了凤弥腹中，于兮只浅尝了几口。
酒意微醺，凤弥支着下巴，看向对面有些心不在焉的于兮：“于兮，你有心事？”
于兮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瓶身。‘心事？怎能没有？’她静静等待凤弥的下文。
“我也有。”凤弥仰头又灌下一口，辛辣中带着甘甜，灼烧着喉咙，“你知道吗？明日……我就要去净渊殿了——”
“什么？！”于兮失声打断，手中的玉瓶险些滑落。净渊殿！许渊神尊的禁地！那位可是神界众多女君遥不可及又望而生畏的存在，性情冷硬，手段严苛。染焰神君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在于兮心中，十个许渊也比不上一个温润如玉的临昭……
“你没听错。”凤弥放下酒瓶，目光清亮，并无玩笑之意。
“那……垠玄神尊和临昭……他们知晓？”于兮试探着问，心悬了起来。
凤弥点了点头。
“你呢？”于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放得更轻，“你……愿意去吗？”
凤弥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一滴琥珀色的酒液溅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她将玉瓶重重顿在案上，贝齿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半晌才挤出一个字：“当然！”
于兮将她细微的挣扎尽收眼底。虽不知凤弥执意前往净渊殿所图为何，但她选择相信。“好，”她声音轻柔却坚定，“明日，我陪你。”至少，你不会孤身一人。
“嗯。”凤弥抬眸，对她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暖意流淌。
（二）
净渊殿，幽寂如昔。
锦煊匆匆赶回，悬着的心在看见殿宇完好无损时才稍稍放下。然而，当他行至院中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下时，脚步猛地顿住。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却极其熟悉的……火焰灼烧过的气息？他心头一紧，尚不及细想——
呼！一道炽烈的红影挟着破空之声，如凤凰展翅，轰然坠落在殿前清冷的池畔！阳光洒在她耀眼的金饰上，折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华光。
锦煊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恭谨：“拜见凤弥神尊。”
凤弥随意地挥了挥手：“起吧。”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空旷的庭院。‘那冰山……竟不在？’
“神尊驾临，不知……”锦煊试探着开口。
“你家尊上呢？”凤弥打断他，语气随意得像在问天气。
“禀神尊，尊上尚未归返。”
‘尚未归返？’凤弥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弧度。
锦煊心中警兆顿生，一股不祥之感迅速蔓延。“神尊若有要事寻尊上，不如……改日再来？”他小心翼翼地检议，后背已渗出薄汗。
“不必。”凤弥只淡淡一笑，那笑容却让锦煊头皮发麻。她素手轻扬——
唰！唰！唰！十数名神侍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她身后，每人手中皆捧着精致的玉盘，盛满各色鲜果琼浆，阵仗浩大。紧接着，凤弥指尖一点，一把铺着柔软火狐皮的宽大座椅凭空出现，正对着净渊殿紧闭的主殿大门。
锦煊彻底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凤弥视若无睹，姿态慵懒地坐了上去，火红的裙裾铺散开来，像一朵张扬盛开的彼岸花。在神界，她何曾怕过谁？许渊让她难堪，她便要让这净渊殿……鸡犬不宁！
“神尊，您这是……”锦煊的声音艰涩无比。
“没瞧见么？”凤弥挑眉，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你不是说你家尊上没回来么？本尊自然是——”她拖长了尾音，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庭院里：
“在——等、你、家、尊、上。”
话音落定，她身边一名训练有素的神侍立刻上前，指尖灵巧地剥开一颗水晶般剔透的葡萄，恭敬地送入她微启的红唇中。
“神尊……”锦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欲再劝，一道橙色的倩影匆匆掠入院中。
“于兮神君！”锦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看向于兮，又急急瞥向座上那位祖宗，“您来得正好！烦请劝劝凤弥神尊！这……这实在……”他语无伦次，额头已见了汗。神界能降住这位小祖宗的，除了垠玄和临昭，恐怕就属这位温柔娴静的于兮神君了。
于兮瞬间明了眼前这“兵临城下”的架势。她对锦煊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快步走向凤弥。
“凤弥。”她轻声唤着，停在座椅旁。
凤弥闻声抬眸，脸上绽开明媚笑容：“你来啦！”她原本计划与于兮同来，谁知昨夜贪杯，两人双双醉倒朝阳殿。今晨醒来见于兮睡得正沉，便不忍唤醒，只吩咐殿中神侍好生照料，自己先行一步。
“你这是……”于兮看着这大张旗鼓的阵仗，无奈又好笑。
“于兮，你来得正好，我……”凤弥兴致勃勃地正要分享她的“战果”，一道凛冽的蓝光骤然撕裂天际，如流星坠地，无声无息地落在锦煊身前！
强大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固了。蓝光散去，露出许渊那张冰雕玉琢、毫无表情的俊颜。
“拜见尊上！”锦煊立刻躬身，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紧绷。
“嗯。”许渊的回应只有一个冰冷的单音节，目光却如淬了寒冰的利刃，越过锦煊，直直钉在座椅上那抹刺眼的红影上。
与此同时，凤弥身后的神侍们齐刷刷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惶恐：“拜见许渊神尊！”
“尊上，您看这……”锦煊低声请示，额角汗珠滚落。然而许渊置若罔闻，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只锁着凤弥，仿佛周遭一切皆不存在。无形的压力让空气几乎要爆裂开来。
凤弥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竟完全无视身后那能冻死人的目光，反而转身，对着那群战战兢兢的神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庭院：
“怕什么？你们是本尊从朝阳殿带来的人。本尊尚在此处，何须拜他？”语气中的护短与不满毫不掩饰。
于兮刚对许渊行完礼：“许渊神尊。”便听到凤弥这番“豪言壮语”，惊得心脏漏跳一拍。她偷眼看向许渊，只见他周身气息愈发冰寒，眼神锐利得似要将凤弥千刀万剐。于兮心中警铃大作，连忙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扯住了凤弥的衣袖，压低声音急急提醒：
“忘了今日……所为何来吗？”
凤弥被她一扯，才猛地记起初衷。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广袖一挥，身旁那把碍眼的座椅瞬间消失无踪。
于兮仍不放心，担忧地拉住她的手腕。凤弥回头，对她扯出一个“放心”的笑容，随即转身，迎着那能将人冻僵的目光，一步步走向许渊。
在距离许渊五步之外，她站定。
“许渊？”她试探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
许渊面无表情，连眼睫都未动一下，仿佛她只是一缕空气。
凤弥也不恼，自顾自地说下去，语速加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应承过的事，堂堂神尊，不会反悔吧？垠玄已知晓，我……也点了头。想必您这般身份，总不至于……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她试图用身份和约定将他架起来。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周旋，却听许渊冰冷的声音蓦然响起，干脆利落：
“可以。不过，需应本尊两个条件。”
凤弥心头一喜！‘才两个？’这简直出乎意料地顺利！本以为他会百般刁难。两个条件而已，还能难倒她？“好！”她毫不犹豫，一口应承。
一旁的锦煊见状，几乎要扶额叹息。‘凤弥神尊啊……您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这念头刚闪过，许渊接下来的话便如冷水浇头。
“第一，”许渊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身后那群神侍，“本殿之内，除锦煊外，无需任何侍从。”
“啊？！”凤弥愕然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下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破，“不行！”
“怎么？”许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极具讽刺的弧度，“方才应得爽快，这第一个条件，便要反悔了？”
“我……”凤弥语塞，方才的“好”字言犹在耳，此刻竟被堵得哑口无言。她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以！”见她应下，许渊却不再言语。凤弥按捺不住，直接追问：“第二呢？”
就在这时，于兮的传音秘术在她识海中响起。凤弥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回了一个“好”字。她看向于兮，只见对方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随即对着许渊恭敬行礼：
“许渊神尊，下君告退，不扰神尊清净。”得到许渊一个淡漠的眼神首肯，于兮立刻带着那群如蒙大赦的神侍，化作流光迅速消失在殿门之外。
空旷的庭院，瞬间只剩下三人。风穿过樱花树梢，发出细微的呜咽。
“看来于兮神君，倒还没你那般……蠢得别致。”许渊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一颗石子投入寒潭。
‘蠢？！’凤弥怒火腾地窜起，刚要反唇相讥，许渊的第二个条件已如惊雷落下：
“第二，在本尊座下修习的这两个月内——”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力量，“本尊会封印你现有的神力。”
“什么？！”凤弥如遭雷击！两个月时光于神生漫长不过弹指，她尚可忍受，但封印神力？！她才刚从这种无力挣脱的禁锢中解脱出来！巨大的后悔瞬间攫住了她。她怎么就……轻易答应了呢？
“那个……”凤弥试图挣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弱，“能不能……换一个？”
“如此微弱的神力，弃之何惜？”许渊语带轻蔑，话音未落，左手已随意抬起，对着凤弥方向凌空一挥！
嗡！一道冰蓝色的神光快如闪电，瞬间没入凤弥体内！
“你——！”凤弥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枷锁骤然收紧，体内流淌的神力源泉瞬间被彻底冻结、隔绝！‘哼！果然是个没有半分情面的冷血神只！’她在心底恨恨咒骂。
“莫以为，本尊不知你心中所想？”许渊冰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识海。
“许渊！你又对我用读心术！”凤弥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
“尊上……”锦煊的目光担忧地在凤弥和院中那棵樱花树之间游移。
“本尊知晓。”许渊的目光也落在那棵树上，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锦煊，退下。”
“是。”锦煊躬身领命，迅速退去。
（三）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相对而立的两人，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锦煊一走，凤弥便硬着头皮，跟在许渊身后，踏入那幽深冰冷的殿宇。她一边走，一边在心底咬牙切齿地盘算着如何让许渊付出代价，冷不防一头撞上一堵坚硬冰冷的“墙”。
“许渊！你……”她捂着撞痛的额头，怒视着突然停下的挺拔背影。走路不出声，停下不提醒，存心害人吗？！
许渊缓缓转过身，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扫了她一眼，毫无波澜。他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到殿中央，袍袖对着空旷处猛地一拂——
呼啦啦！一阵沉闷的声响中，十几座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凭空拔地而起！书架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满了古朴厚重的竹简，数量之多，几乎占据了半个殿堂的空间！一股陈年的墨香与尘埃气息扑面而来。
“这……这是？！”凤弥看着眼前这浩瀚如烟海的“书山”，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将她淹没。
“近日，”许渊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宣判，“你便花时间，将这些竹简，通读一遍。”
“全……全部？！”凤弥的声音都变了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以她一目十行的速度，别说“近日”，就算给她一年、十年，怕也啃不完这冰山一角！这规模，比垠玄灵虚殿的典籍库还要恐怖十倍！‘他果然知道了！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报复！’
“你说呢？”许渊丢下这句，全然无视她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绝望，径直走向窗边一张宽大的书案后坐下，闭目凝神，瞬间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仿佛那堆积如山的竹简和呆立当场的凤弥，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哼！”凤弥对着他清冷的侧影狠狠剜了一眼。果然，对他抱有期待才是最大的愚蠢！她认命般地望向那层层叠叠、散发着无尽压迫感的书架，绝望地长叹一声。
她随意走到最近的书架前，踮起脚尖，费力地抽出一卷看起来最薄的竹简，抱着它找了个离许渊最远的角落席地坐下。她将竹简摊开在冰冷的地面上，目光呆滞地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上。桌案上孤零零放着一支笔，她无意识地抓过笔，一手撑着脸颊，一手百无聊赖地用笔杆戳着竹简上的字，眼神涣散，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闭目打坐的许渊，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无声地投向角落里那个坐没坐相、神游天外的红色身影。
“坐正。”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哦。”凤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身体却纹丝未动，依旧维持着那懒散的姿态。
骤然间，殿内温度急剧下降，空气仿佛凝结成冰霜，刺骨的寒意让凤弥猛地打了个哆嗦！她这才彻底回神，意识到许渊刚才那两个字是命令。她不情不愿地放下撑着脑袋的手，挺直了腰背。‘连坐姿都要管？管天管地还管人怎么做？！’
“你……”她警惕地看向窗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不会又要对我用读心术吧？”刚才骂他的话可千万不能被听了去！
“你以为，”许渊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比殿内的温度更冷，“本尊那般清闲，时刻对你施展读心之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寒冰利刃，“亦或，你方才又在腹诽什么？需要本尊亲自‘听’一听？”
“不用！不用！”凤弥吓得连连摆手，活像只受惊的兔子。她此刻尚不知晓，在神力被完全封印的状态下，面对许渊这等修为的上神，她的心神几乎如同不设防的城池，对方若真想“听”，她根本无力阻挡。许渊所言非虚，他确实懒得时刻关注她那些无聊的碎碎念。
“许渊，”凤弥抱着膝盖，望着那堆积如山的竹简，忍不住又开口，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实在好奇……你让我看这么多竹简，到底……是为什么？”她实在想不通，这除了折磨她，还能有什么意义？
“不愿？”许渊眼皮都未抬，冰冷的反问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凤弥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却没像往常一样炸毛，反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生气了？”
“没有。”回答得干脆利落。
是啊……该生气的明明是她才对！他有什么好气的？凤弥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有些懊恼，低头用笔杆在竹简上胡乱划拉着，闷闷地解释：“我只是……好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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