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惊雷过后,谢府这潭深水之下,暗流开始以更汹涌的姿态奔腾。
林默被正式允许调用两名织工和一名染匠,以及部分基础物料。地点被安排在漱墨斋后方一间闲置的杂物房里,美其名曰“清静”,实则也是一种变相的隔离与监视。林默心知肚明,这是机遇,亦是牢笼。
他开始凭借前世在博物馆、纪录片中残留的记忆,结合有限的材料进行试验。扎染相对简单,无非是捆绑、浸染,关键在于图案的设计和捆扎的松紧。他摒弃了传统的花鸟纹样,尝试用几何分割、不规则晕染,追求一种抽象而强烈的视觉冲击。那两名被派来的老织工起初对他的“胡闹”颇不以为然,但当他第一次拆开染好的布匹,展现出那如同天空流云又似深海漩涡的奇异纹路时,两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这……这纹样……”老织工粗糙的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布面,仿佛触摸的不是布料,而是某种神迹。
“此纹,可名‘流云漩’。”林默平静地命名,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精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难点在于“板印花”。他没有现代社会的化学染料和精密雕版,只能用最原始的植物、矿物染料,以及手工雕刻的木板。调色、浓度、雕刻的深度、压印的力道……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无数次失败的摸索。废弃的染坏布料和刻坏的木板在墙角堆成了小山,那染匠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难看,若非有谢琰的命令压着,恐怕早已撂挑子走人。
林默却展现出惊人的韧性。他白天泡在杂物房,手上、脸上常常沾满各种颜色的染料,像个真正的工匠。晚上则回到耳房,就着昏暗的油灯,用炭笔在粗纸上反复勾勒记忆中的图案,计算着染料配比,记录每一次失败的教训。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将所有来自外界的压力、猜忌、甚至那偶尔掠过心头的、对另一个世界的模糊怀念,都转化为驱动这台机器运转的冰冷燃料。
与此同时,关于他的议论在谢府底层仆役中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书阁那个新来的林默,在公子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能弄出新织锦!”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他半月之后如何收场!”
“收场?只怕到时候就不是赶出府那么简单了……”
“嘘!小声点,他现在可是公子面前挂了号的人……”
这些议论,偶尔会顺着风飘进林默的耳朵,他只是置若罔闻。他清楚地感觉到,暗处投来的目光比以前更多,也更复杂。有好奇,有嫉妒,有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也有……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监视。
这日深夜,林默又一次试验板印花失败,染料渗透过度,图案糊成一团。他疲惫地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准备清理狼藉,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外竹林深处,似乎有黑影极快地一闪而过!
不是巡夜的护卫!护卫的步伐沉重规律,而那个影子,轻捷得像一只夜枭。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浑身的疲惫瞬间被警惕取代。他立刻吹熄了屋内的油灯,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窥视。
月光黯淡,竹影幢幢,方才那黑影消失的地方,只剩下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错觉。
书阁夜探的贼人尚未落网,而他那日在议事厅的“惊雷”之举,显然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这谢府之内,想要他消失的,恐怕大有人在。谢瑗那冰冷嫉恨的眼神,如同毒蛇信子,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悄无声息地退到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手中,不自觉地又握住了那枚一直藏在贴身衣物里的、边缘已被磨得光滑的木刺。
这小小的木刺,曾是他对抗囚笼的武器,如今,似乎又成了他在这更深、更危险的牢笼中,唯一能抓住的依仗。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门外传来了极轻的叩门声。
“林默,歇了吗?”是赵掌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默心中一凛,迅速调整呼吸,将木刺藏好,起身点亮油灯,打开了房门。
赵掌阁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掌阁。”林默侧身让他进来。
赵掌阁将食盒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屋内堆积的失败品和林默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叹了口气:“公子对你期望甚重,但……有些事,欲速则不达。”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低声道,“府内并非铁板一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如今锋芒初露,更需谨言慎行,有些眼睛,在暗处盯着呢。”
林默心中一动,赵掌阁这是在提醒他!他立刻躬身:“谢掌阁指点,林默明白。”
赵掌阁看着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明白就好。你的‘流云漩’,老夫看过了,确有独到之处。但真正的难关,在于量产与稳定。还有那板印花……”他摇了摇头,“非一日之功。你好自为之。”
送走赵掌阁,林默看着桌上的食盒,却没有丝毫胃口。赵掌阁的提醒证实了他的预感。他不仅要在技术上攻克难关,更要在人心的战场上时刻警惕。
他走回工作台前,拿起那块刚刚染坏的布料,上面的图案混沌模糊,如同他此刻面临的局势。
然而,就在那一片混沌的色块中,他借着灯光,忽然发现了一种意料之外的、深浅不一的晕染效果,竟产生了一种朦胧的、如同水墨画般的意境。
福至心灵!
他猛地抓起炭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起来。为什么一定要追求清晰的边界?为什么不能利用这种“缺陷”,创造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充满随机美感的“朦胧印花”?
一个新的思路如同闪电般劈开了迷雾!
他立刻行动起来,重新调配染料浓度,更换更易吸水的粗麻布料,调整压印的压力和时间……
当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林默手中捧着一块刚刚印染完成的布样,虽然依旧不够完美,但上面那如同远山含黛、又似雨雾迷蒙的图案,却散发出一种静谧而高级的美感。
他轻轻抚摸着布面,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创造者的光芒。
技术上的突破带来片刻的欣喜,但林默深知,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将这块染坏的“成功品”仔细收好,如同藏起一把刚刚淬炼出的、尚未开刃的匕首。
他推开窗,清晨凛冽的空气涌入,带着竹叶的清香。远处,谢府的重重楼阁在晨曦中显露出巍峨的轮廓,静谧,却潜藏着无尽的凶险。
林默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惊雷已响,他已无法回头。接下来,无论是技术上的攻坚,还是暗处的冷箭,他都只能迎头而上。
在这片名为谢府的深渊里,他这尾刚刚试图搅动水波的鱼,必须尽快长出足以自保,甚至……足以噬人的獠牙。
喜欢穿越当死侍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穿越当死侍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