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的图形，如同林默投向寂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并未立刻激起预期的涟漪。侯三动用了所有市井渠道，将图形混杂在年画底稿、小儿涂鸦乃至说书人的新编故事里，悄然散播出去。建康城依旧繁华喧嚣，无人留意到这个线条简洁却蕴含悖论的奇怪符号。
林默并不气馁，他深知此事急不得，转而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实务之中。盐井的核算已毕，他提出了一套更精细的分级管理和激励制度，使得盐产量与质量均有提升，令谢琰对他打理庶务的能力更为赞赏。
与此同时，他并未放松对技术改良的追求。新织锦的工艺已趋成熟，“云锦”之名响彻江南，成为权贵追逐的奢侈品，为谢琰带来了巨额财富。但林默的目光已投向更远处。他凭借记忆中的零星知识，结合这个时代的条件，开始尝试改进炼铁之法。
他深知，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更优质的钢铁意味着更锋利的兵刃、更坚固的铠甲，是决定军队战斗力的关键因素之一。谢琰虽未明言，但其志向绝非偏安一隅，未来与北朝的冲突不可避免，强大的军备是根基。
然而，炼铁之术远比染布复杂。他虽有理论知识，但具体的工艺、炉温的控制、燃料的选择，都需要反复试验，耗费巨大。他谨慎地向谢琰提出了初步构想，并未言明最终目标，只说是为了打造更精良的农具，以期提高田庄效率。
谢琰对他天马行空却又总能切中要害的“奇思”早已习惯，虽觉炼铁之事耗时费钱，但出于对林默的信任以及对“更精良农具”可能带来收益的期待，还是拨给了他一处位于城郊、相对偏僻的旧铁匠作坊，并允许他调用部分资源进行试验。
就在林默忙于组建他的“技术研发小组”，在铁匠作坊里与老师傅们对着简陋的土高炉和风箱较劲时，侯三终于带回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先生！有反应了！”侯三难掩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们在城西一家专售杂书、游记的书铺里，发现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本略显破旧的《岭外异物志》，翻到其中一页。只见书页的空白处，有人用炭笔，清晰地描摹了那个莫比乌斯环的图形，并在旁边写下了两个极其古怪的符号——“∞”！
无穷大的符号！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出胸膛！他一把夺过那本书，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没错，就是它！这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数学符号！
“书铺老板怎么说？是谁画的？”林默急声问道，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侯三连忙回道：“问了！老板说前几日有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老者来店里翻书，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还在其他几本书上也留下了类似的涂鸦。老板起初没在意，直到我们的人前去打听，他才想起此事。那老者离开后，便不知所踪，模样……与之前吴郡传闻的游方道人，有几分相似！”
斗笠老者！游方道人！∞符号！
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另一个，或者说，曾经存在过另一个知晓这些现代符号的人！
“找！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老者！”林默强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下令道，“重点排查城西，特别是书铺、道观、医馆以及流民聚集之地！他既然留下了记号，或许……也在找我！”
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炽烈。
然而，寻找一个刻意隐藏行踪的人，如同大海捞针。尽管侯三发动了所有力量，数日过去，依旧一无所获。那老者仿佛人间蒸发，再未留下任何痕迹。
就在林默几乎要以为那次记号只是昙花一现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他正在铁匠作坊里，与几位老师傅讨论如何改进鼓风设备以提高炉温。一名学徒匆匆跑来，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
“先生，刚才有个小乞儿送来这封信，说是有人给他的铜钱，让他务必交给静思堂的林先生。”
林默心中一动，接过信函。信纸粗糙，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歪斜，仿佛刻意伪装：
“青溪非终点，积木亦非戏。欲解身前惑，可赴栖霞观。”
栖霞观！那是建康城外栖霞山上的一座小道观，香火不算鼎盛，位置偏僻。
信中没有落款，没有时间。但“积木”二字，以及那意有所指的语气，让林默瞬间确定，这封信，来自那个神秘的“游方道人”！
他立刻下令：“备车，去栖霞观！”
石虎闻言，面露难色：“先生，栖霞山地处偏僻，恐有危险。是否多带些人手，或者先禀报公子？”
林默断然摇头：“不必！对方若想对我不利，不会用这种方式。人多眼杂，反而坏事。就你带几个人，随我悄悄前去。”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会面，至关重要，绝不能被打扰。
马车很快准备好，林默只带了石虎和四名最精锐的护卫，趁着午后时分，悄然出城，直奔栖霞山。
栖霞山不高，但林木葱郁，甚是幽静。栖霞观坐落在半山腰，青瓦白墙，显得有些破败。此时并非初一十五，香客稀少，观内只有几个小道童在洒扫。
林默让石虎等人在观外等候，独自一人踏入观门。
观内供奉着三清祖师，香烟袅袅。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破旧道袍的老者，正背对着他，跪坐在蒲团上，似乎在静修。
林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缓步上前，在老者身后数步远处停下。
那老者似乎有所察觉，缓缓转过身。
斗笠已经取下，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面容。他的目光落在林默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感慨，还有一丝……了然的悲悯。
“你来了。”老者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林默深吸一口气，拱手行礼：“晚辈林默，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引晚辈来此，有何指教？”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神案旁的地面。那里，用几块形状各异的木块，搭建着一个极其简陋，却隐约能看出是某种现代机械底座的结构——正是“积木”！
老者看着林默骤然收缩的瞳孔，缓缓道：“星火飘零，异世同悲。青溪之局，你破得漂亮，但可知……那仅是冰山一角？”
他抬起浑浊却仿佛能洞穿时空的眼睛，直视林默：
“这盘棋，比你想象的，更大，也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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