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发改委内部关于“数海科技”项目的匿名举报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林峰已经布下了明暗两条线进行调查,但涟漪却不可避免地扩散开来。机关里向来不缺嗅觉灵敏的人,尤其是在林峰这位年轻主任刚刚履新,扳倒秦为民余威尚存的微妙时期。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林峰正在主持召开主任办公会,听取各分管副主任关于近期重点工作的汇报。会议室里弥漫着茶叶和打印文件油墨混合的气味,气氛看似正常,却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轮到分管高技术产业和招标管理工作的副主任赵文斌汇报时,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平稳地概述了相关工作后,话锋似是不经意地一转:“……另外,关于近期即将启动的几个重大项目的招标工作,我们一定严格按照林主任的要求,把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摆在首位,确保程序规范,经得起任何检验。特别是对于投标单位的资质审核,要更加从严把关,杜绝任何潜在的隐患和风险。”
他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是标准的官腔,但在座的谁不是人精?立刻有人品出了其中的味道——这分明是在暗指“数海科技”举报信风波,表面上支持林峰强调的程序,实则带着点隔岸观火、甚至隐隐施压的意味。
林峰端坐在主位,面色沉静如水,手指间匀速转动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仿佛没有听出任何弦外之音。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赵文斌,见对方眼神略有闪烁,避开与他对视,心下便了然了几分。这个赵文斌,是委里的老资格,据说与已退二线、但门生故旧仍在的某位老领导关系匪浅,平时还算配合,但秦为民倒台后,他似乎有些别样的心思。看来,这举报信背后,未必没有他的影子,或者至少,他乐见其成,想看看林峰如何应对。
“文斌同志说得很好。”林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会议室每个角落,“程序公正是底线,谁也不能触碰。但我们也要注意,不能因为个别的、未经证实的情况,就因噎废食,影响了正常的工作推进,特别是那些关系到全省发展大局的重点项目。”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对于任何反映的问题,我们都会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查清了,没问题,就还干部一个清白,让项目顺利推进;有问题,不管涉及到谁,也都坚决按规矩处理,给组织、给群众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这番话,既接住了赵文斌抛过来的话题,表明了态度,又巧妙地将“个别情况”与“重点项目”区分开,暗示不会因为一封匿名信就影响全局,最后再次强调了调查的决心。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赵文斌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笑容:“林主任指示得对,是我考虑欠周了,还是要把握好度。”
会议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涌的氛围中继续进行。林峰心中冷笑,知道这只是开始。他扳倒秦为民,空出了位置,不知多少人盯着,想把他拉下来,或者至少让他摔个跟头。赵文斌,或许只是第一个忍不住跳出来试探的。
散会后,林峰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加密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李锐。
“头儿,有进展,但情况有点复杂。”李锐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和兴奋交织的怪异感,“‘迅捷信息’那个隐名股东和‘鼎泰投资’空壳公司的资金流向基本摸清了,确实是用于前期围标和打点关系的活动经费,来源最终指向一个境外离岸账户,初步判断与宋清河残存的海外资金网络有关联,但操作很隐蔽,是经过多层跳转的。”
林峰眼神一凝,果然有宋清河的影子!这阴魂不散的家伙!
“继续说。”
“麻烦的是‘数海科技’那边。”李锐语气凝重了些,“那个副总监配偶账户的海外汇款,我们追查下去,发现汇款方……似乎与‘华科国际投资集团’有关。”
“华科国际?”林峰眉头紧紧皱起。这是一个在国内声名赫赫的大型跨国投资集团,背景深厚,业务遍布全球,与高层关系密切,是很多地方政府争相引进的“财神爷”。“你确定?”
“汇款路径经过精心伪装,但核心Ip和最终受益所有权追溯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他们设在开曼的一个基金。”李锐肯定地说,“而且,头儿,我顺着这条线往下挖,发现‘华科国际’近期在省内活动频繁,他们的副总裁张克勤,最近半个月就在蓉城,据说是考察投资环境,但接触的对象……很值得玩味。”
“他接触了谁?”林峰预感到不妙。
“他私下会见了省委副书记、省长魏长峰的秘书,以及……”李锐顿了顿,“以及我们委里的赵文斌副主任。另外,坊间有传闻,‘华科国际’对省里即将规划的‘跨区域智能装备产业走廊’项目极为感兴趣,但他们对目前由北山区试点主导、青州市协同的模式颇有微词,认为……认为过于保守,缺乏国际视野,应该由更有实力和经验的大型国际资本来主导整合。”
林峰的心猛地一沉。张克勤!此人他早有耳闻,是“华科国际”的实权派人物之一,以手段强硬、背景通天着称,在商界和政界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接触魏省长秘书和赵文斌,其目的不言而喻!而对方对“智能装备产业走廊”的批评,直接指向了他林峰的核心政绩和未来规划!
这已不仅仅是一封匿名举报信那么简单了。这是一股来自更高层面、更强大势力的介入!宋清河的残余势力或许只是利用了这次举报,而“华科国际”和张克勤,则可能是看到了机会,想借此将他林峰踢出局,或者至少是打压下去,以便他们来摘桃子,甚至重新制定游戏规则!
“好一个‘华科国际’,好一个张克勤!”林峰眼中寒光闪烁。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对手升级了。从刘国栋、宋清河这类地方上的枭雄,到秦为民、赵老这类体制内的派系,现在,可能要面对的是盘踞在资本与权力结合部的庞然大物。对方甚至不需要亲自下场弄脏手,只需稍微展示一下肌肉,表达一下“关切”,就足以让很多人改变立场,比如赵文斌。
他还年轻,升任省发改委主任已是破格提拔,不知多少人眼红。如今,既有内部的赵文斌之流借举报信蠢蠢欲动,又有外部的“华科国际”这样的巨鳄虎视眈眈,形势骤然变得严峻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鹰眼,继续深挖‘华科国际’与宋清河残余势力是否存在更深的勾结,哪怕只是间接的。同时,严密监控张克勤在省城的一切活动,包括他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尽可能收集信息。”林峰沉声下令,“另外,对赵文斌,也纳入重点观察范围。”
“明白!”
挂了电话,林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阳光依旧明媚,但他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乌云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想起孙书记听取汇报时对他提出的产业走廊构想表现出的兴趣,那或许是他的一张牌。但面对“华科国际”这样的对手和潜在的省长层面的压力,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他想到了周岚,或许可以从她那里了解更多关于“华科国际”和张克勤的信息。他也想到了苏曼送来的那套紫砂壶,那份沉静雅致,与他此刻内心的波澜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回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那个深紫色的木盒上,伸手打开,取出那只造型古朴的紫砂壶,壶身温润的触感似乎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他摩挲着壶身,脑中飞速运转。
“看来,想安安稳稳地把家人接过来过几天舒心日子,还真是不容易。”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和坚毅的弧度,“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招数。”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杨新民:“杨主任,通知下去,下午我想听听关于‘跨区域智能装备产业走廊’项目前期调研和规划思路的详细汇报,让相关处室做好准备。”
既然对手已经出招,他必须更快地巩固自己的阵地,将未来的发展方向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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