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混着血气,黏稠地贴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张飞那具仿佛能撼动山岳的身躯,此刻却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发出野兽受伤后才有的呜咽。
他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抠着泥土,指甲翻卷,血肉模糊,仿佛想把这片见证了他们兄弟结义、也见证了此刻分崩离析的土地撕开一个口子,好把自己埋进去。
刘忙蹲在他身边,一次次伸手去扶,却一次次被那沉重如铁的悲恸与抗拒所挣脱。
他扶不起一座正在崩塌的山。
夜风更冷了,小椒抱着一张破旧的羊毛毡子,步履蹒跚地走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毡子披在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身上,试图为他们抵挡一丝寒意。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髻,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蹲下身,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主公,你还记得吗?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晚上,二将军还没走,我们四个人围着一个炭火锅。三将军喝多了,一边拿筷子敲着碗沿,一边通红着眼睛吼,‘天下人都可欺我,唯独不能说我是阉宦之后!老子宁死不姓阉!’。”
刘忙的身子一僵,那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记得,当时关羽抚着长髯,破天荒地没有斥责张飞的失态,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悠远地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油,说了一句:“身世如刀,藏得再深,也会不经意间割伤自己的手。”原来,二哥早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赵融悄然上前,三根手指搭上了张飞的手腕脉门。
他眉心紧锁,脸色愈发凝重。
片刻后,他猛地抽回手,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顾不上礼节,一把夺过张飞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牛皮药囊,倒出里面的药丸,捻开一粒,放在鼻下轻嗅。
一股极淡的、带着腥甜的异香传来,赵融的瞳孔深处针芒一缩。
“乱神散!”他失声低呼,声音都在发颤,“此药以七种至阳毒草炼制,初服可激发血勇,力大无穷,但久服则会侵蚀神智,放大心中怨憎,使人狂躁易怒,渐失本心!此乃宫廷禁药,唯有……唯有大宦官张让的私库中才有存货!”
刘忙霍然回头,眼中怒火喷薄,像要将这夜雨都烧干:“谁给他的药?”
小椒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她浑身颤抖,泪水终于决堤:“是……是张母……是三将军的母亲。她疯癫多年,时好时坏,嘴里总是念叨着那句‘血不能洗血’。我……我见过好几次,每到深夜,她都会颤颤巍巍地溜进厨房,偷偷将这药丸碾碎了,掺进给三将军准备的饭食里……”
话音未落,地上原本如同死去的张飞猛地弹坐起来,一双环眼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小椒,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听到了,他全都听到了。
那不是幻觉,不是梦魇,而是比刀子更锋利、比毒药更蚀骨的真相。
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猛地推开刘忙,疯一般朝着城郊的方向冲去,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城郊那间破败的茅屋,风雨中摇摇欲坠。
张飞一脚踹开根本没有上锁的柴扉,屋内的景象让他心胆俱裂。
他那个瘦小干瘪的老母亲,正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早已被摩挲得边角发黄的信封。
看到儿子如凶神恶煞般闯入,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被一种慈爱与悲悯所取代。
她将信封抱得更紧了,仿佛那是她的命。
信封上,是张让那阴柔而熟悉的笔迹。
张飞一把夺过,颤抖着撕开。
信纸上的内容简单得令人发指:“吾儿翼德,天性刚烈,不知身世,乃保全之道。若有朝一日事泄,望玄德能念旧情,护他周全。”
保全之道?
这就是所谓的保全之道!
用谎言和毒药,把他变成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一个随时可能被心魔吞噬的疯子!
“娘……”张飞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手中的信纸飘落。
他望着那个给了他生命、却也亲手为他编织了二十年囚笼的女人,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老妇人浑身一颤,疯癫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她爬过来,枯瘦的手想要抚摸儿子的脸,却又停在半空。
她只是反复地、机械地呢喃着那句张飞从小听到大的疯话:“血……不能洗血啊,翼德……张家的血,洗不掉刘家的血啊……”
阆中的夜,暗流在雨幕下疯狂涌动。
燕云七煞的营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冰冷如铁。
尽管已有四人选择相信刘忙,但剩下的三人依旧面沉似水。
为首的那个壮汉将佩刀重重拍在案上:“少主之痛,岂是一碗血就能消解的?张让之子,天生便与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
与此同时,陈珪残党安插在城中的细作终于等来了机会。
他们如阴沟里的老鼠,将精心编造的流言散布到每一个酒肆、每一个营房:“刘玄德焚烧账簿,是为收买人心!他若真与张让划清界限,为何将这封关系到张飞身世的密信,一藏就是二十年?他分明是拿捏着所有人的把柄,待价而沽!”
人心是最容易被挑拨的野草,一点火星便能燎原。
一些原本就对刘忙“外来者”身份心存芥蒂的兵士,此刻更是怒火中烧,竟有人开始串联,欲趁夜色突袭刘忙的寝帐,要为“被欺骗的少主”讨一个公道。
然而,刘忙的寝帐内,却空无一人。
他不仅不避不防,反而命小椒在桃园中心,那株见证了他们结义的桃树下,搭起一个简陋的高台。
雨不知何时停了,他亲自敲响了一面破铜锣,清越的响声传遍了整个营地,也吸引了无数疑惑、愤怒、好奇的目光。
“今夜,不说王道霸业,不说天下大势!”刘忙的声音通过内力远远送出,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只讲三个穷鬼,当年在路边一个快要倒闭的火锅摊上,发的疯,许的誓。”
他邀请面如死灰、被亲兵半架着过来的张飞坐在台下最近的地方,让他听着。
他从自己如何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逼着去“拐人”说起,说到如何在漫天大雪的夜里,拉住那个喝得烂醉、被人追打的屠户的袍子,对他说:“你若无家可归,我便给你一个家!你若觉得自己不配有姓,我便给你一个姓!”
他讲到关羽如何千里走单骑,只为一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讲到他们如何在最落魄的时候,三个人分食一个冷硬的馒头。
他的故事里没有英雄,没有主公,只有三个一无所有、却敢拿命去换一个兄弟的落魄汉子。
园外围观的百姓和兵士越聚越多,起初的喧哗与质疑渐渐平息,取而代代的是压抑的抽泣。
许多老兵油子,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此刻都红了眼眶,用粗糙的手背胡乱抹着脸。
就在众人沉浸在往事中时,几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暗处扑向高台!
然而,他们快,有人比他们更快。
燕云七煞中早已选择相信刘忙的四人如猎豹般窜出,刀光一闪,那几名刺客便被悉数制服,按跪在地。
审讯只持续了片刻,刺客便招供了一切,他们是陈珪旧部,奉命潜入阆中,目的就是利用张飞的身世之谜,挑起内乱,借张飞之手,毁掉刘忙在蜀地的根基。
赵融走上高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包“乱神散”投入火盆。
幽蓝的火焰升腾而起,将罪恶的粉末焚烧殆尽。
“此药惑人心志,正如谎言侵蚀骨血!”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三将军的愤怒,是真情流露,却被这毒物与奸人之计所利用!他们想毁掉的,不止是三将军,更是我们所有人用鲜血换来的信任!”
张飞那双紧紧握住蛇矛、骨节发白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缓缓抬头,二十年来第一次,真正地、清醒地看向高台上那个被他视作兄长、也视作仇人的身影。
他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大哥……我……我差点就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刘忙的目光与他对视,那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深沉的痛楚与决然。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启动了那个他轻易不愿动用的能力。
“心魔反噬!”
一瞬间,张飞心中那股“被欺骗的耻辱”、“被操控的愤怒”、“自我憎恶的狂暴”……所有负面情绪,如决堤的洪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尽数灌入刘忙的体内!
他的身躯剧烈一震,脸色瞬间煞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是将剧毒化为力量的光芒!
他拔出腰间短刃,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左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他以指为笔,蘸着自己的血,在那张从张飞手中飘落的张让密信上,奋力写下八个大字——吾亦曾惧身世之污!
写罢,他将血书高高举起,掷于信上,声如洪钟,震彻桃园:“天下人皆知,我刘备,表字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后!可天下人又有谁知,我刘忙,是宦官张让的义子!我日日唾面自干,夜夜梦魇缠身,苟活至今,不是为了偷生,不是为了富贵,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告诉所有人——我是刘玄德!”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股沛莫能御的金色气流自他天灵盖冲天而起,又如瀑布般倒灌回体内!
桃园深处,那块他们当年结义时所立的残破石碑,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碑身剧烈震动,一道道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从那最深的一道裂痕中,竟缓缓渗出一缕暗红色的液体,似血非血,在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心魔反噬首次激活,代价支付。宿主将永久遗忘‘母亲临终之容’】。
刘忙的身子晃了晃,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个温柔的、病榻上的妇人面容,正在飞速地褪色、模糊,最终化为一片无法追忆的空白。
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曾蕴含着万千情绪的眸子里,再无一丝泪光,只剩下如铁般坚硬的平静。
园中的血腥气、药草的焦糊气与雨后的泥土芬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夜已经到了最深沉的时刻,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一切,却也预示着新生。
刘忙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那块开裂的石碑,扫过地上那封血字淋漓的信,最终落在了张飞那张依旧茫然无措的脸上。
他沉默了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他转过头,对身后一直默默侍立的小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某种仪式的庄重语气,低声吩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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