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诏狱深处,时间在滴答的水声中缓慢爬行。萧凡背靠着湿冷的石壁,双目紧闭,呼吸却异常平稳悠长,如同蛰伏的猎豹。脑海中反复推演着那神秘冰冷声音提供的信息:
卯时初刻。西南角。秽物通道。一刻钟无人看守。
陷阱?诱饵?还是…另一股势力浑水摸鱼的机会?
无论哪一种,原地等死都非他所愿。天工院的结果如同悬顶之剑,王甫之死更是堵死了他辩白的路。他必须动!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寅时末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诏狱甬道深处,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远处狱卒巡逻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远去。
萧凡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睁开,锐利如星!他无声地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每一块肌肉都在意志的驱动下苏醒,调整到最佳状态。他走到囚室铁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脚步声刚刚远去,下一轮巡逻大约在百息之后。
就是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冰冷的肺腑间流转,带来一股决绝的力量。他伸出双手,握住了铁门内侧冰冷的门栓部位——那并非实心铁板,而是由几根粗壮的铁条焊接而成,缝隙虽小,却并非毫无空隙。
只见他双手手指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扭曲、发力,指关节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声,仿佛突破了某种极限。他屏住呼吸,将两根最细长、最坚韧的手指,如同灵蛇般,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地挤进了两根铁条之间那不到半指宽的缝隙!
冰冷粗糙的铁锈瞬间刮破了他指尖的皮肤,鲜血渗出,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微妙的触感上。他耐心地、缓慢地探索着,感受着铁条焊接点的薄弱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滑落。甬道远处,巡逻狱卒的脚步声似乎正在折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萧凡的手指猛地一顿!他摸到了!在铁条焊接点的下方,有一处因为年久锈蚀和受力不均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松动!他眼中精光爆射,两根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那一点松动的铁锈边缘,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以一种近乎撕裂的角度狠狠向外一扳!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锈蚀铁器呻吟般的异响在死寂中响起!
那根看似坚不可摧的铁条,竟真的被他用两根手指,凭借巧劲和那一点锈蚀的弱点,硬生生地掰出了一个勉强能容拳头通过的弧度!铁条弯曲的根部,露出了后面门栓的轮廓!
成了!
萧凡心中狂喜,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迅速收回鲜血淋漓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将另一只手从那狭窄的缝隙中探入,精准地摸到了沉重的铸铁门栓!
门外巡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屏住呼吸,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栓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向旁边推动!沉重的摩擦声被压制在最低限度,仿佛石磨低沉的呜咽。
“咔哒。”
一声轻响,门栓终于滑到了尽头!
铁门,开了一条缝隙!
萧凡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出,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紧贴着甬道冰冷的墙壁阴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壁虎,迅速向西南方向潜去。
诏狱的布局早已刻在他脑中。西南角,是处理囚犯排泄污物的通道入口,连接着宫墙外的污水河,气味污秽,平时少有人至。越靠近,那股浓烈刺鼻的恶臭便愈发浓重。
甬道昏暗,只有墙壁高处几盏昏黄油灯投下摇曳的光晕。萧凡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每一步都踏在阴影最浓处,避开巡逻的路线。途中两次险之又险地与巡逻狱卒擦身而过,他都凭借惊人的反应和黑暗的掩护,提前避入岔道或凹槽死角。
终于,他抵达了诏狱最深、最偏僻的西南角。这里光线更加黯淡,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一个巨大的、生满铁锈的厚重铁栅栏门嵌在石壁上,门后是一条倾斜向下的、散发着恶臭的狭窄通道。这里就是秽物通道的入口!此刻,铁栅栏门外,果然空无一人!
神秘人没有骗他?看守真的被调开了?
萧凡心中警兆却骤然升起!太安静了!这空无一人的状态,本身就透着诡异!他如同幽灵般贴在通道入口旁一根粗大的石柱阴影里,凝神细听。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但是…空气中有极淡的、被恶臭掩盖的…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器摩擦的极轻微锐响!
陷阱!埋伏就在通道之内!
萧凡眼神瞬间冰冷如刀。他缓缓从囚衣下摆撕下一条布条,迅速而无声地缠绕在刚才掰铁条受伤的手指上。目光扫过通道入口附近——几块散落的、沾满污垢的碎石,墙角堆积的、早已干结成块的秽物残渣…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扇沉重的铁栅栏门上。
时间紧迫!卯时初刻已到!一刻钟的窗口正在流逝!
他没有直接冲向通道,反而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绕到铁栅栏门的另一侧。那里,通道入口的阴影更加浓重。
就在他刚刚藏好身形——
“嗖!嗖!嗖!”
三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通道内激射而出!目标正是他刚才藏身的石柱位置!是淬了毒的袖箭!
紧接着,三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通道内扑出,手中短刀在昏暗中闪烁着幽蓝的寒芒!他们配合默契,一人直扑石柱后,两人左右包抄,显然料定目标就在那里!
然而,石柱后空无一人!
扑空的黑影动作明显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萧凡动了!他从通道入口的阴影中暴起!没有选择攻击最近的黑影,而是如同炮弹般直冲向那扇半开的、沉重的铁栅栏门!他的目标,是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击那扇门!
“轰!!!”
一声沉闷巨响在狭窄空间炸开!
巨大的铁栅栏门被萧凡这蓄满力量的一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沉重的门扇猛地向内甩去,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拍向那两个刚刚扑出通道、正处在门扇回摆轨迹上的黑影!
事发突然,距离太近!
“啊!”“呃!”
两声短促的惨叫!一个黑影直接被沉重的铁门拍飞,如同破麻袋般狠狠砸在通道内壁上,骨裂声清晰可闻!另一个黑影反应稍快,但也被门扇边缘重重扫中肋部,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第三个扑向石柱的黑影惊觉上当,怒吼一声,转身挥刀劈向萧凡后心!
萧凡撞门之后,身体借势前冲,就地一个狼狈却有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刀!刀锋擦着他的囚衣掠过,带起一片碎布!
他翻滚起身,毫不犹豫,抓起地上几块沾满污秽的碎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个被门扇撞伤、正踉跄后退的黑影面门!
“噗!噗!”
石块精准命中!那黑影惨叫着捂脸后退!
通道内一片混乱!血腥味、恶臭、怒吼、痛哼混杂在一起!
萧凡没有丝毫恋战之心!他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乱,冲进通道!他看准空隙,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向那被撞开的通道入口!
“拦住他!”肋部受伤的黑影强忍剧痛,嘶声吼道,挥刀再次扑来!
通道内那个被门扇拍飞的家伙似乎也挣扎着爬起!
眼看萧凡就要被前后夹击!
突然!
“站住!你们这群偷粪贼!好大的狗胆!竟敢在皇城根下偷御马监的粪肥?!给爷站住!卑职…呃…好臭!”
一个气急败坏、带着浓重睡意却又异常响亮、甚至有点破音的公鸭嗓子,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通道入口外的甬道方向炸响!伴随着这声音,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如同愤怒的皮球般,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正是**谢宝树**!
他半夜起来给“追风”大爷加草料(怕它再闹脾气),路过附近时似乎听到这边有异响,本着“御马监粪肥也是宫中财物”的高度责任感(以及一点点憨人的好奇),提着灯笼就冲过来“捉贼”了!结果刚靠近,就被通道里涌出的恶臭和眼前的血腥打斗场面惊呆了!那句“偷粪贼”完全是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
谢宝树的突然出现,和他那石破天惊的“偷粪贼”吼叫,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三个训练有素、心狠手辣的黑衣杀手,被这突如其来、荒诞到极点的搅局者弄得动作齐齐一滞!尤其是那个正扑向萧凡的杀手,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缓!
机会!
萧凡眼中寒光爆射!他根本不管谢宝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档,身体如同游鱼般从两个杀手之间那微小的缝隙中滑过,一头扎进了那散发着浓烈恶臭、倾斜向下的秽物通道之中!
“追!”肋部受伤的杀手最先反应过来,顾不上肋骨的剧痛,厉声吼道,当先追入通道!
另外两人也强忍伤痛和恶臭,紧随其后!
“啊?真…真跑了?喂!偷粪贼!别跑!把…把粪留下…不是…站住!卑职惶恐啊!”谢宝树看着几个黑影瞬间消失在恶臭的通道里,提着灯笼站在原地,又急又怕,完全搞不清状况,只知道“贼”跑了,急得直跺脚,想追又嫌臭,不追又怕担责任,圆脸上写满了纠结和茫然,嘴里反复念叨着“卑职惶恐”,在通道口急得团团转。
* * *
秽物通道内,漆黑一片,恶臭熏天,脚下是湿滑黏腻的、不知沉积了多少污秽的斜坡。萧凡屏住呼吸,将速度提到极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向下冲去!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怒吼!
通道不长,很快,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和哗哗的水声!出口!连接着宫墙外的污水河!
就在他即将冲出出口的瞬间!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从身后袭来!是袖箭!
萧凡头皮发麻,猛地向侧面一扑!
“噗嗤!”
袖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狠狠钉在前方的出口木框上,箭尾兀自颤动!
肋部受伤的杀手追得最近,眼中凶光毕露,手中短刀带着呼啸,直刺萧凡后心!
萧凡刚刚躲过袖箭,身体失衡,眼看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
“轰隆!”
通道出口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气急败坏、带着剧烈呕吐和无法置信的惊怒咆哮,穿透了恶臭的空气,清晰地传了进来:
“呕——!什…什么东西?!呕——!哪个天杀的混蛋!竟敢…呕——!竟敢往孤的浴船里扔…扔…呕——!!!”
这声音…虽然因为剧烈的呕吐和愤怒而扭曲变调,但那份骨子里的骄矜和威严…萧凡瞬间听出来了!
是三皇子萧景琰?!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通道内追杀萧凡的杀手动作再次一滞!
萧凡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根本来不及细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窜!
“噗通!”
他的身体冲出通道出口,带着满身的污秽和恶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狠狠地砸进了下方浑浊湍急、同样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河中!
冰冷的、污浊的河水瞬间将他淹没!
几乎在同一时间!
“噗通!”“噗通!”“噗通!”
三个追杀的黑影也紧跟着冲出了通道,如同下饺子般,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污水河!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必须在萧凡被淹死或冲走之前,结果了他!
浑浊的污水河中,瞬间爆发了激烈的搏斗!水花四溅,暗流汹涌!
而在不远处的河面上,一艘原本精致华美、此刻却船头甲板一片狼藉(似乎被什么重物砸过)、散发着难以言喻恶臭的画舫,正剧烈地摇晃着。船头,一个穿着明黄寝衣、披头散发、扶着栏杆吐得昏天黑地的少年,正是三皇子萧景琰!他脸色惨绿,指着污水河中那几个翻滚搏斗的黑影,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给孤…给孤拿下!统统拿下!一个都不许放过!孤要…呕——!要把他们碎尸万段!尤其是那个…那个最先砸下来的混蛋!呕——!”
他身边的侍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化袭击”和河中搏斗惊呆了,但听到主子命令,立刻强忍着恶臭和呕吐的欲望,纷纷拔刀,准备跳船抓人!
污水河中,萧凡奋力挣扎着,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他的神经,身后的追杀如同跗骨之蛆。他呛了几口恶臭的河水,却借着浮力,猛地钻出水面,大口喘息。
他看到不远处画舫上气急败坏的三皇子,也看到了船上侍卫拔刀的寒光。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身处恶臭滔天的污水河中央!
绝境!
然而,萧凡的眼中,却骤然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了更多恶臭),身体如同游鱼般,不再试图摆脱身后的杀手,反而主动迎着其中一个杀手冲去!他的目标,是杀手腰间悬挂的、一个不起眼的皮质水囊!
混乱,是他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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