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事了,却非终点。
钦差行辕内,灯火通明。萧凡连夜书写奏章,将扬州之事,白莲夫人李玉莲之罪状、其真实身份、经营网络、以及那本关乎无数人顶戴甚至性命的要害账本,巨细靡遗,浓缩于数页素纸之上。字字千钧,墨迹未干,便以火漆密封,交予精心挑选的八百里加急信使。
“此奏章,关乎国运,关乎陛下肃清吏治之决心。沿途换马不换人,务必亲手交于京师北镇抚司指挥使青龙大人,或陛下亲随太监黄公公手中!若有闪失,提头来见!”萧凡语气森然,目光如炬。
“卑职以性命担保!”信使重重叩首,将奏章贴身藏好,转身融入黎明前的黑暗,马蹄声急促远去,踏碎了扬州城短暂的宁静。
这是第一重保险。
次日,萧凡并未急于动身。他大张旗鼓地命令扬州府衙协助,查封慈航静斋及白莲夫人名下所有产业,清点查抄之物,将一应涉案人员(除核心要犯)移交扬州府衙暂押,一副要将扬州事务彻底料理清楚的姿态。此举意在迷惑可能存在的窥探者,拖延时间,让那封最重要的奏章能尽可能远地离开扬州地界。
而被严密看守的白莲夫人李玉莲,以及那份真正的核心账本,萧凡却秘而不宣,对外只称首犯重伤需静养,账本正在严密核对整理。
三日后,一切看似安排停当,萧凡终于宣布启程回京。
队伍规模不小。明面上,钦差仪仗齐全,护卫森严。石虎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精锐护卫前后拱卫,气势十足。一辆特别加固的囚车被裹在队伍中间,用黑布罩得严严实实,引人遐想——所有人都以为,那里面关押的便是白莲夫人。囚车里只是一个身材与李玉莲相似的女死囚,穿了李玉莲的衣物,嘴里塞了布,防止她出声。真正的李玉莲,已被冷锋亲手易容改装,混杂在几名“患病”被隔离押送的女犯之中,由冷锋及其最得力的几名手下寸步不离地看守。她那身标志性的素衣早已换成了粗布囚服,头发散乱,面容被药物弄得蜡黄病态,即便旧识也难以辨认。
而那本真正的账本,萧凡更是不敢假手于人。他将其用油布层层包裹,外衬软绸,贴身绑缚在自己胸前衣内。冰凉的册子贴着皮肤,时刻提醒着他此行肩负的重量和危险。
队伍逶迤北上,离扬州渐行渐远。初时几日,风平浪静,仿佛所有的阴谋都随着白莲夫人的倒台而烟消云散。但萧凡、冷锋、甚至大大咧咧的石虎,都不敢有丝毫放松。他们都知道,白莲夫人背后那张网绝不会甘心引颈就戮。真正的风暴,往往在看似平静时酝酿。
谢宝树这几日倒是颇为兴奋,离了扬州那是非之地,他自觉安全不少,又开始在马车里琢磨他的“生意经”,偶尔探头看看风景,只是每每看到冷锋那冰冷警惕的眼神,又赶紧缩回去。
为求速度,队伍选择了乘官船沿运河北上。漕运虽已被初步整顿,但水路上龙蛇混杂,仍是风险重重。
这夜,月黑风高,运河水声潺潺,两岸苇草茂密,随风摆动,发出沙沙声响。
官船灯火通明,在漆黑的河面上如同一个明亮的靶子。石虎安排了双倍岗哨,来回巡视。萧凡在舱室内,就着灯火翻阅一些从扬州府衙调取的旧卷宗,试图找出更多线索。冷锋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守在他的舱门外。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水流和风声。
突然!
“噗通!”“噗通!”
几声极轻微的水响被风声掩盖,但并未逃过冷锋的耳朵。他眼神一凛,低喝道:“水下有人!”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数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船舷两侧翻上甲板,手中钢刀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淬了剧毒!与此同时,数支带着钩锁的箭矢从岸边芦苇丛中射出,牢牢钉在船板上,更多的黑衣人正沿着绳索飞速攀爬!
“敌袭!保护大人!”石虎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挥舞着陌刀,率先冲向登船的黑衣人,刀风呼啸,瞬间将一名黑衣人连人带刀劈飞出去,血光四溅!
战斗瞬间爆发!甲板上顿时陷入一片混战。这些黑衣人武功路数诡异狠辣,配合默契,全然不似寻常水匪,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或杀手。他们的目标明确,一部分拼死缠住石虎和护卫,另一部分则直扑萧凡所在的官舱!
冷锋早已拔剑在手,剑光如雪,快如闪电,瞬间刺穿一名冲在最前的黑衣人的咽喉。他守在舱门窄口,身形飘忽,剑招狠辣精准,竟以一己之力暂时挡住了数名高手的猛攻!每一次兵刃交击都迸发出刺耳的金铁之声和点点火星。
萧凡在舱内,面色沉静,迅速吹熄灯火,拔出腰间天子剑,凝神戒备。他心知肚明,这些人,是为灭口而来,目标要么是李玉莲,要么是账本,或者两者皆是!
外面的厮杀声、惨叫声、落水声不绝于耳。石虎勇猛无比,陌刀挥舞起来势大力沉,往往一刀下去便能将敌人兵器斩断,但黑衣人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护卫们开始出现伤亡。
混乱中,几名黑衣人试图用火折子点燃船帆和舱室,却被护卫拼死扑灭。
就在战况焦灼之际,一阵奇异的、若有若无的笛声,再次从岸边的芦苇深处传来!
萧凡和冷锋心中同时一凛:这笛声,与那夜在慈航静斋听到的驱蛇笛声极为相似!
果然,笛声响起不久,船舱底部突然传来惊惶的喊叫:“蛇!好多毒蛇!从水里爬上来的!底舱进水了!”
对方竟是水陆并进,驱蛇凿船,要将他们彻底葬身运河!
底舱的混乱和不断涌入的河水让船体开始倾斜,甲板上的护卫们阵脚微乱。
“妈的!又是这些长虫!”石虎骂了一句,一刀劈翻一个黑衣人,但对无孔不入的毒蛇却有些束手无策。
冷锋剑势不停,但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思考对策。他被几名高手缠住,无法脱身去寻那驱蛇人。
舱内的萧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水战、毒蛇、死士…对方布局周密狠毒。他目光扫过舱内,突然落在角落一个密封的木桶上——那是船上备用的火油!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石虎!冷锋!”萧凡猛地推开舱门一角,大声下令,“不要纠缠!所有人,向船头甲板集结!取火油,泼向水面及靠近我船的敌方小船、还有那些蛇群!弓箭手准备火箭!”
石虎虽不解其意,但对萧凡的命令执行不渝,立刻大吼着指挥手下边战边退,向船头集中。几名护卫奋力将火油桶滚出,砸碎在船舷、水面和试图靠近的敌方小舟上,粘稠的黑油迅速蔓延开来,连那些蠕动的蛇群也被沾染。
岸边的笛声似乎变得急促,带着一丝惊疑。
“放箭!”萧凡厉声喝道。
早已准备好的火箭划破夜空,如同流星般坠入漂浮着火油的水面!
“轰——!”
火焰瞬间爆燃!运河水面竟然燃烧起来,形成一道炽热的火墙!靠近官船的几条敌方小舟立刻被火焰吞噬,船上的黑衣人惨叫着变成火人,纷纷跳入水中。那些在水面和船体上爬行的毒蛇更是首当其冲,在火焰中扭曲翻滚,发出焦臭的气味。
火势也蔓延到了官船本身,但主要集中在船尾和两侧。萧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快!砍断钩锁!全力划船,冲出火圈!”萧凡继续命令。
突如其来的火攻完全打乱了刺客们的部署。驱蛇笛声戛然而止,想必是那驱蛇人也被火焰波及或不得不退避。水中的刺客被火焰阻隔,无法靠近。船上的黑衣人则被分割开来,陷入慌乱。
石虎和护卫们士气大振,趁机猛攻,将残存的黑衣人尽数歼灭或打入火海。
官船借着风势和水流,艰难但坚定地冲出了燃烧的水域。船尾部分仍在燃烧,船员和护卫们奋力提水灭火。
一场精心策划的运河伏击,终于在萧凡果断的火攻之下被瓦解。河面上漂浮着焦黑的船骸、尸体和死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清点损失,护卫伤亡十余人,船体受损,但核心人员和目标安然无恙。
萧凡站在船头,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火光和黑暗的运河,面色凝重。他知道,这仅仅是一次试探,或者说,是第一波真正的阻击。越靠近京城,接下来的手段恐怕会越发凶险和难以预料。对方已经毫不掩饰灭口的决心。
经此一役,萧凡深知官船目标太大,已成为活靶子。继续走水路,无异于自陷险地。
次日清晨,官船靠向一处偏僻码头。萧凡下令,船队及大部分仪仗护卫,由一名忠心可靠的副手带领,继续大张旗鼓地沿运河缓慢北上,并刻意放出风声,称钦差大人受惊病倒,在船中休养,放缓行程。那辆罩着黑布的囚车,依旧被严密“守护”在船上。
而萧凡本人,则带领冷锋、石虎、谢宝树,以及由冷锋亲自挑选的十名绝对精锐的好手,押解着经过再次改扮、如同寻常富商家眷(实为囚犯)的李玉莲,悄然离船。
他们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普通商旅服饰,乘坐几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离开运河区域,转而潜入陆路官道,快马加鞭,抄小路赶往京城。
这一招金蝉脱壳,极其隐秘。甚至连队伍中的大多数护卫都不清楚萧凡的真正去向。
陆路虽避免了成为水面靶子,但同样艰险。山川密林,更易设伏。
果然,在他们离开码头后第二天,途径一处名为“黑风峡”的险要地段时,危机再次降临。
黑风峡两侧山高林密,官道从谷底穿过,地势极为险要。就在车队行至峡谷中部时,前方道路突然被几棵砍伐倾倒的大树阻断!
“小心!有埋伏!”驾车的冷锋眼神锐利,第一时间勒住马缰,厉声警告。
话音未落,两侧山坡上弓弦震响!
咻咻咻——!
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天而降,密集地射向车队!这些箭矢并非直射人马,而是覆盖性地落下,显然意图先是扰乱和杀伤。
“举盾!”石虎大吼,和护卫们迅速举起随身携带的圆盾,护住马车要害。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好几匹马被射中,悲鸣着倒地,车厢剧烈晃动。
“保护目标!”萧凡低喝,自己则握紧剑柄,目光冷静地扫视两侧山林,判断着伏击者的位置和数量。
第一轮箭雨过后,不等他们喘息,两侧山林中喊杀声起,数十名蒙面黑衣人手持兵刃,如同恶狼般扑下山坡,发起了冲锋!这些人比运河上的刺客更显彪悍,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个身手异常矫健、步伐奇特的高手,直扑装载“女眷”的马车!
“石虎,带人挡住左边!右边交给我!”冷锋语速极快,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迎向右路冲来的敌人,剑光展开,瞬间便有两名黑衣人捂着喉咙倒下。
石虎咆哮着,带着五名护卫组成一个小型锋矢阵,死死扼守住左路,陌刀挥舞得水泼不进,硬生生挡住了冲击。
谢宝树吓得缩在马车底下,双手抱头,嘴里念念有词:“祖宗保佑…吴大哥的药粉这次可不管用了啊…”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伏击者人数占优,且占据地利,攻势凶猛。冷锋虽然武功高强,但对方人群中那几名高手极为难缠,招式阴狠,联手之下,竟一时拖住了他。石虎那边也是压力巨大,护卫开始出现伤亡。
萧凡见状,知道不能再隐藏实力。他猛地从马车中跃出,宝剑铿然出鞘,剑身映着透过树叶缝隙落下的阳光,闪过一丝凛冽的寒芒。
“陛下钦赐尚方宝剑在此!乱臣贼子,尔等欲反乎?!”萧凡运足中气,声如雷霆,在峡谷中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一声大喝,夹杂着“陛下”“尚方宝剑”的字眼,果然让冲杀的黑衣人动作一滞,显露出瞬间的迟疑和畏惧。他们接到的命令或许是灭口,但公然对抗皇权,仍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恐惧。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迟疑!
冷锋抓住了机会!他的剑势陡然加快,如同疾风骤雨,精准地抓住一名高手因迟疑而露出的破绽,剑尖一闪,便洞穿了其心口!同时左袖一甩,数点寒星射向另外几人,逼得他们手忙脚乱。
石虎也趁机爆发,大吼一声,陌刀一个横扫千军,将两名冲得过前的黑衣人拦腰斩断,鲜血喷溅,暂时震慑住了左路的敌人。
战局,因为萧凡的震慑和冷锋、石虎的果断反击,出现了细微的逆转!
然而,对方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头目见状,眼中凶光一闪,知道不能再拖,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所有黑衣人像是接到了死命令,不再犹豫,攻势变得更加亡命,完全不顾自身伤亡,只求突破防线,格杀目标!
惨烈的搏杀持续着,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萧凡也亲自挥剑加入了战团,他的剑法得自名家指点,虽不及冷锋狠辣,但胜在沉稳大气,自保无虞,甚至还能协助护卫格杀敌人。
就在防线即将再次被亡命冲击压垮的危急关头,突然!
峡谷入口处,传来一阵更加响亮、更加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一面旗帜隐约可见——那是京营的旗帜!
“何方匪徒,胆敢袭击朝廷命官!!”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传来,声震四野。
援军到了!或许是萧凡提前派出的信使起了作用,或许是地方官府接到运河遇袭消息后派出的接应力量终于赶到!
伏击的黑衣人头目见状,知道事不可为,恨恨地看了一眼被严密保护的马车,发出一声撤退的唿哨。残余的黑衣人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山林,消失不见。
峡谷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伤者的呻吟和浓重的血腥气。
萧凡持剑而立,微微喘息,看着赶来救援的官兵,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黑风峡的伏击,手段更加直接粗暴,这显示对手越来越焦虑,也越来越不计代价。
离京城越近,这最后一段路,恐怕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有了京营官兵的护送,接下来的路程总算平静了些许。但队伍中的气氛愈发凝重,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经过数日提心吊胆的疾行,雄伟的北京城墙终于遥遥在望。
夕阳的余晖洒在巍峨的城门楼和绵延的雉堞上,泛着金色的光芒,庄严肃穆。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一派帝国都城的繁华景象。
然而,在这繁华背后,萧凡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京城上空。那本贴身的账本,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他知道,踏入这座城池,才是真正踏入了风暴的中心。扬州的血与火只是序幕,这里的博弈,将更加隐秘,更加凶险,更加关乎国本。
队伍在城门口接受了严格的盘查。当萧凡亮明钦差身份和陛下的金牌时,守城将领显然早已接到通知,态度立刻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迅速放行。
马车辘辘,驶入深深的城门洞,光线暗了下来。
萧凡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熟悉的京城街景,眼神锐利而深邃。
李玉莲坐在他对面,被易容的面孔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或许是绝望,或许是一丝残存的、看戏般的恶意。
石虎警惕地环视着繁华的街道,冷锋则如同感知危险的猎豹,全身肌肉都处于微绷状态。谢宝树则长出了一口气,几乎要瘫软下去,喃喃道:“总算到了…京城的地面,总该安全了吧…”
萧凡放下车帘,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京城熟悉的、混合着尘土、烟火和某种无形权势味道的空气。
安全?不,这只是开始。
奏章是否安全送达?陛下看到了吗?朝廷各方势力对此有何反应?账本上的那些名字,此刻又在如何动作?
无数疑问在他脑中盘旋。
京城的大幕,正在缓缓拉开。而萧凡,已然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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