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攻防战的第四日黎明,是在一种诡异的半寂静中到来的。前一日惨烈到极致的攻城战,仿佛耗尽了交战双方最后的气力。城墙内外,堆积如山的尸体尚未清理,焦糊味、血腥味和瘟疫的恶臭混合成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守军残存的士兵抱着兵器,蜷缩在残破的垛口后,眼神空洞,几乎连举起武器的力气都没有。城内的哭泣和呻吟也微弱了许多,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失血中缓慢走向死亡。
四皇子萧景禹倚靠在满是血污的内城街垒上,左臂的伤口已经化脓,高烧让他意识模糊,但他仍死死握着那柄断剑。老宰相陈松昏睡在一旁,气息微弱。绝望,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兀术赤同样疲惫,但眼中燃烧着的是焦躁和最后一搏的狠厉。他正在重新组织兵力,准备在天亮后发动最后的、决定性的总攻。他相信,京都这艘破船,只需要再一次猛烈的撞击,就会彻底沉没。至于城外那只“苍蝇”萧凡,只要拿下京都,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拍死。
就在这死寂与躁动交织的临界点上——
咚……咚……咚……
低沉、雄浑、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这鼓声,不同于戎族狂野的牛皮鼓,也不同于燕国急促的铜锣。它厚重、沉稳,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压迫感,仿佛巨人的心跳,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胸膛上。
城头,一个哨兵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南方。初升的朝阳刺破晨雾,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地平线。在那里,一片巨大的、移动的“乌云”正在缓缓逼近!
那不是乌云!
是旗帜!是刀枪!是甲胄反射的寒光!
一面、十面、百面、千面……无数面黑色的旗帜在晨风中展开,上面那个巨大的、金色的“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旗帜之下,是如同钢铁丛林般整齐推进的步卒方阵!黑色的札甲连绵如墙,长矛如林,锋刃向天,每一步踏下,都让大地为之震颤!在步兵方阵的两翼,是肃穆无声的骑兵集群,人和马都覆盖着黑色的甲胄,如同蓄势待发的钢铁洪流。更后方,是庞大的辎重车队和各式各样的攻城、守城器械!
“援军……是援军!!”哨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哽咽。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在城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是南疆的兵马!”
“镇南王!是镇南王的主力到了!”
“我们有救了!京都守住了!”
残存的守军挣扎着爬起来,扒着垛口,望向南方那支无边无际、气势恢宏的军队。泪水混合着血污,从他们肮脏的脸上滑落。原本空洞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光芒!原本几乎耗尽的气力,仿佛又奇迹般地回到了身体里!
萧景禹被亲卫摇醒,他挣扎着站起,望向南方那支黑色的军团,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包含了一切复杂情绪的叹息。陈相也醒了过来,老泪纵横,对着南方深深一揖。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终于在这最绝望的时刻,照亮了濒死的京都。
萧凡主力大军——整整八万南疆精锐的抵达,瞬间改变了京都周边的力量对比和整个战略格局。
萧凡的军队,并非仓促成军。这是他在南疆经营多年,以虎啸营为模板,精心打造的职业化军队。他们装备精良(尤其是铠甲和弩箭),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更重要的是——他们士气高昂,饱食足饷,是一支真正的生力军。
萧凡用兵,老辣而精准。他没有急于与联军决战,也没有立刻尝试与城内守军汇合。他选择了在京都以南十里,一处背靠丘陵、侧翼有河流掩护的有利地形,开始扎下坚固的营寨。营寨壕沟深挖,栅栏坚固,箭塔林立,俨然一座移动的钢铁城池。
这个举动,意味深长:
· 立于不败之地: 凭借坚固营寨和精锐部队,他进可攻,退可守,完全掌握了战场主动权。
· 威慑联军: 他的存在,就像一把悬在联军头顶的利剑,使得兀术赤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将所有兵力投入攻城。联军必须分兵监视、防备南疆军,攻城力量被大大分散。
· 断绝后路: 他的位置,卡在了联军南下追击可能南逃的梁帝(虽已南迁,但名义上仍是皇帝),或者向更富庶的江淮地区扩张的主要通道上。
兀术赤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天际。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他如何能甘心?但他是经验丰富的统帅,深知一支八万人的生力军,在侧翼虎视眈眈意味着什么。
他不得不立刻停止即将发动的总攻,将大部分兵力收回,面向南方布防,与萧凡的营寨形成对峙。同时,他严令加强对京都的包围,防止城内守军与萧凡里应外合。
联军内部,原本就因为粮草被袭、狼卫惨败而存在的裂痕,进一步扩大了。
· 戎族: 损失最为惨重,士气受到严重打击,对攻克京都的信心开始动摇。兀术赤的权威也受到了质疑。
·燕国: 慕容英太子更加懊恼和警惕。他原本指望速战速决,瓜分利益,如今却陷入了僵局。萧凡的强势介入,让他看到了一个比衰弱的梁国更可怕的潜在对手。燕军开始更加珍惜自己的实力,不愿再为戎族火中取栗。
联军从志在必得的进攻方,瞬间变成了腹背受敌、陷入僵局的尴尬一方。他们庞大的兵力,此刻反而成了负担,漫长的战线和补给压力剧增。
对于京都守军而言,萧凡的到来是救命的稻草。城防压力骤减,他们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可以救治伤员,重新分配所剩无几的粮食(萧凡甚至利用小股部队渗透,向城内投送了一些急需的药品和食物),修复部分防御工事。
但是,希望之中也夹杂着复杂的忧虑。
·四皇子萧景禹: 他的心情最为复杂。萧凡救了他,救了京都,但这也意味着,他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号,在手握重兵、携拯救国都之大功的萧凡面前,已经形同虚设。未来的权力格局,已然倾斜。
·守军将士与百姓: 他们在感激之余,也不禁思考,赶走了戎族和燕军之后,京都……乃至整个大梁,将由谁主宰?是继续效忠南迁的皇帝和眼前这位四皇子,还是……拥立这位如日中天的镇南王?
京都,从一座即将陷落的孤城,变成了三方势力博弈的核心。它不再仅仅是战争的焦点,更是未来天下归属的象征。
中军大帐内,萧凡卸去甲胄,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京都、联军营地、他的大营,三足鼎立,态势清晰。
冷锋、雷隼等将领,以及随军的核心幕僚分列两旁,人人脸上都带着振奋之色。
“王爷,我军初至,士气正盛,何不趁敌立足未稳,主动出击,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一举击溃联军?”一员年轻将领激昂地请战。
萧凡没有说话,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上。
一位年纪稍长的幕僚捋须道:“不可。我军虽锐,但联军仍有近四十万之众,困兽犹斗,不可小觑。强行决战,即便胜,也是惨胜,徒耗我军元气。况且……”
他看了一眼萧凡,继续道:“京都城内,情况复杂。四殿下与陈相仍在,陛下虽南迁,但名义犹存。此时若与联军血拼,损耗的是王爷未来的根基。”
萧凡微微点头,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得对。我们不是来替萧衍和萧景禹拼命的救火队。”
他拿起代表南疆军的小旗,稳稳地插在自己的营寨位置。
“我们来到这里,是做棋手的,不是来做棋子的。”
“第一步,稳住阵脚,立于不败。我们已经做到了。”
“第二步,”他的手指划过联军漫长的补给线,“继续发挥虎啸营的优势,配合主力游骑,更大范围、更狠地打击他们的粮道!兀术赤人多,耗得起吗?慕容英会愿意一直陪着他耗下去吗?”
“第三步,”他看向京都城,“让城里的人看清楚,是谁在真正支撑这座摇摇欲坠的江山。让他们在绝望中,只能看到我们这一束光。”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深邃,“等。等他们内部生变,等他们粮尽援绝,等他们……自己乱起来。”
他的策略清晰而冷酷:不急于求胜,而是要利用自身优势,不断给联军放血,加剧其内部矛盾,同时巩固自身地位,静待最佳时机,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不仅是击败联军,更是要借此机会,将这帝国的权柄,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于是,京都战场进入了一个奇特的相对平静期。
联军不再发动大规模攻城,而是构筑工事,与南疆军对峙,同时派出重兵护卫粮道。
南疆军稳守营寨,不时派出小股精锐,如同毒蛇般袭击联军的运输队和外围据点。
京都守军则利用这宝贵的时间,舔舐伤口,恢复一丝元气。
表面上,战火似乎暂时平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兀术赤在焦急地等待后方粮草,同时与慕容英的争吵日益公开化。
慕容英开始秘密与后方联系,考虑退路。
京都城内,关于萧凡和四皇子谁才是真正救星的议论,悄然流传。
萧凡,这位新入局的棋手,仅仅凭借大军的到来和沉稳的布局,就已经彻底搅动了整个局势。他就像一颗投入池塘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终将形成吞噬一切的巨浪。
帝国的命运,京都的未来,乃至天下的归属,都在这诡异的宁静中,等待着下一个转折点的到来。而掌握着主动权的萧凡,正冷静地注视着棋盘,准备落下那决定胜负的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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