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将作监少监阎立本果然带着两个老匠人来了。
阎立本一身青色官袍,手里提着个紫檀木盒,见了陈睿便拱手笑道:“陈县子,百工学堂刚立,正缺些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巧思,你这便送来了个好物件。”
陈睿忙引着他往工坊去,陈东早已将那架三锭纺车擦得油亮,轮盘上的桐木泛着温润的光,三个锭子并排立着,像三支蓄势待发的箭。
“阎少监,您瞧。”陈东搓着手,有些紧张,却还是上前踩动踏杆。
轮盘“嗡嗡”转起来,锭子跟着飞速旋转,他左手拈起棉絮轻轻一拉,右手在三个锭子间灵活穿梭,不过片刻,三根匀细的棉线便缠上了锭子。
阎立本身旁的老匠人姓周,是木作里的掌案,眯着眼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按住轮盘:“停。”
他拿起锭子上的麻线,指尖捻了又捻,又俯身看轮轴处的铜片,忽然赞道:“这轮轴嵌铜片的法子,让转轴更顺滑了;锭座加铁圈,稳当!后生,你这心思够细!”
寻常纺车多用木轴,转久了易磨损,加片薄铁当垫片,倒是省了不少修茸功夫。”
陈东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听见阎立本问话,忙答:“是……是想着转得顺些,就试着加了片铁,没想到真管用。”
“想法不错。”阎立本笑着点头,又看向三个锭子,“这锭座箍了铁圈,倒是稳当。你踩踏板试试。”
陈东依言踩动踏板,轮盘“嗡嗡”转起来,三个锭子同步转动,丝线从麻团里抽出来,均匀地绕在锭子上。
阎立本的随从递过麻线,一个妇人上前,不过片刻就纺出半尺长的纱,匀实得很。
妇人一遍送线,一边踩着踏杆演示,三个锭子同时转动,麻线如流水般绕上去,匀得像量过一般。
两个老匠人也凑过来,一个盯着轮盘转速,一个数着纱线粗细,末了对视一眼,都点头道:“确实比单锭快三倍不止,且省力气,妇人娃娃都能用。”
“好!”阎立本抚掌赞叹,“单人单时,抵得上过去三人的活计,还省了力气。陈东小师傅,这法子是你自己琢磨的?”
“是……是郎君点拨了方向,俺自己试了两个月。”
陈东说着,偷偷看了眼陈睿,见他点头,才又道,“开始总卡锭子,后来改了锭座的角度,加了铁圈固定,才顺了。”
阎立本看向陈睿,笑道:“陈县子果然会识人。这纺车看着简单,处处是巧思,可见下了苦功。”
陈睿回礼道:“阎少监过奖,都是陈东自己肯钻研。”
阎立本不再多言,让人将纺车小心抬上马车:“这物件得入将作监存着,让木作的老工匠们都学学。陈东,你跟我去趟学堂,给大伙儿讲讲你的琢磨过程。”
陈东心里打鼓,却还是挺了挺胸:“是!”
一行人到了百工学堂,木作的老工匠们早已候着。
见了纺车,个个围上来细看,七嘴八舌地议论:“这轮盘的弧度,正好省力!”
“三锭联动,亏他想得出来!”
老工匠们轮流试了纺车,最后由木作王木匠出面,对着阎立本拱手道:“少监,这纺车确是好物!解放双手不说,效率比旧法高两到三倍,该嘉奖!”
阎立本点点头,当众宣布:“依百工学堂规制,陈东改良纺车有功,授予中级九等工匠职称。不过其目前是学徒,月例按五贯发,由学堂补贴!”
这话一出,学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正在学艺的年轻学徒们涌上来,围着陈东问东问西:“东哥,你这铁圈是咋箍的?”
“那轮轴的铁片,用的是熟铁还是生铁?”
陈东被问得脸红,却也一一作答,声音渐渐亮堂起来。
陈睿站在人群外,看着这热闹景象,知道阎立本这是故意做给众人看——只要肯钻研,哪怕是学徒,也能得朝廷看重。
消息传开,百工学堂里的风气顿时变了。
过去总有人说“祖宗之法不可变”,如今个个都揣着心思琢磨改良工具,提升效率。
有学炼焦的尝试打造新的工具,有炼铁的研究窑炉的结构改良,连洒扫的杂役都凑过来问:“俺要是想出省力的扫地法子,也能得职称不?”
几日后,陈东红着脸来找陈睿:“郎君,俺想请学堂的师生和您去味真楼吃顿饭,您看……”
陈睿笑道:“该请。这是你凭本事挣的体面,得让大伙儿都沾沾光。”
到了味真楼,掌柜张正堂一听说原委,让萧丰亲自下厨张罗。
不多时,醋芹、炖羊肉、胡饼摆了满满一桌,还上了两坛新酿的米酒。
“陈东小师傅,你这可是给咱工匠长脸了!”萧掌柜拎着酒壶,给众人斟酒,“这桌菜,我们东家说了,只收成本,打三折!”
陈东一听就慌了,扯了扯陈睿的袖子:“郎君,这……这咋好意思?”
陈睿对他点头:“张老爷是好意,你这纺车卖好了也有他一份,收着便是。往后你做出更好的物件,再来照顾他生意就是。”
陈东这才安心,端起酒杯站起来,对着满桌人拱手:“多谢阎少监看重,多谢学堂的师傅们指点,更谢郎君……”说着,眼圈就红了,“俺往后一定好好琢磨手艺,不辜负大伙儿!”
阎立本笑着举杯:“好!我等着你琢磨出更厉害的物件,到时候,咱升更高的职称!”
满桌人都笑起来,酒酣耳热间,年轻工匠们又围着陈东问起纺车的细节,阎立本则和陈睿说起酒坊的事。
酒席散了,百工学堂的学徒们三三两两往回走,一路都在议论陈东的三锭纺车,有人手里还捏着从味真楼打包的胡饼,边啃边说:“往后俺也得多琢磨琢磨,说不定下次得职称的就是俺!”
“你看陈东哥,原先跟咱一样是学徒,现在月例五贯,比外面工坊里的老师傅还多!”
“原来加个铁圈就能稳当,我那木钻总晃,明日也试试!”
“东哥说了,他砸了七个轮盘才成,咱往后也别怕试错!”
陈睿看着他们的背影,转头对陈东笑道:“瞧见了?你这顿饭,比师傅们讲十句大道理都管用。”
陈东跟在陈睿身后,手里拎着张正堂送的几斤糕点,脚步轻快,却时不时回头望,仿佛还没从刚才的热闹里回过神。
到了怀德坊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挠着头道:“郎君,方才酒桌上听他们说俺这纺车快,俺忽然想,既然能从一根锭子加到三根,那……能不能再加到五根、七根?”
陈睿脚步一顿,转头看他,眼里带着赞许:“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这确实是个值得研究的方向,但要考虑的事不少。”
他领着陈东往工坊走,边走边说:“第一是尺寸。三根锭子的架子已经比单锭的宽了一尺,要加更多锭子,车架得往两边扩,轮盘也得加大,不然转起来带不动。可架子太宽,人坐着操作就费劲,得想个更顺手的布局。”
陈东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比划:“那……把锭子排成两排?上下错开,这样宽窄就够了。”
“有道理。”陈睿赞许道。
“第二是材料。”陈睿蹲下身,捡起块被轮轴磨掉的木屑,“你现在的纺车,轮轴加了铁皮虽顺滑些,但木头本身还是会磨损。尺寸大了,重量跟着增,普通松木、榆木怕是扛不住,得找更硬的木料,比如枣木、铁力木,说不定还得在关键部位用铁件加固。”
陈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俺前儿去木坊,见王木匠有块枣木,硬得像铁,说是从岭南运来的,当时还觉得没用,现在想来……”
“第三是动力。”陈睿打断他,语气沉了沉,“你现在用脚踏,三根锭子尚且省力,若是加到七根、九根,轮盘变重,单凭人力怕是踩不动,就算踩得动,也难持久。得想个更稳当的动力来源。”
这话戳中了陈东的心思,他眼睛一亮:“俺知道!太平村那边的水车嘛,那水车转起来没完没了,只浇地,俺感觉浪费了!要是把纺车接在水车上,不就有使不完的劲了?”
陈睿忍不住笑了:“你这脑筋转得真快。水力确实是好主意,自古磨面、舂米都用水力,稳定又持久,用来带动多锭纺车再合适不过。”
他领着陈东进了工坊,指着墙角一堆废木料:“还有第四,零部件的损耗。你看这轮轴上的铁皮,才用了几日就磨出了细痕,多锭纺车转得更快,磨损只会更厉害。得琢磨着给轴套加铜瓦,或者用油脂润滑,减少摩擦——这些细节,往往比添锭子更重要。我倒是有个东西,回头让杨师傅试试再说。”
陈东蹲在地上,捡起块铁皮比划着,忽然拍了下大腿:“俺明白了!就像盖房子,不光要往高了盖,地基得打牢,梁柱得够结实,不然盖到一半就得塌。这些难点都解决了,这纺纱机才能安装更多纱锭。”
“就是这个道理。”陈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从这几处慢慢试,材料不够就去王木匠那里挑,需要铁件就去铁匠铺订,钱不够从我这里拿。不用急,慢慢来,哪怕每月只改出一点,也是进步。”
陈东站起身,胸脯挺得笔直,眼里的光比刚才在味真楼时更亮:“郎君放心,俺这就画图纸!先把大尺寸的轮盘做出来试试,动力的事,俺抽空去河边看看水车的构造,说不定能画出个草图来!”
他转身就往工坊里跑,跑到门口又回头,用力点头:“俺一定能做出比三锭更厉害的纺车!”
陈睿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这陈东身上的劲头,比那三锭纺车更可贵。所谓创新,不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才更踏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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