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十二个字,像十二根淬了毒的钢针,透过手机屏幕,扎进林默的视网膜,直刺大脑皮层。
“巷子里的风,很冷吧?”
一瞬间,常贵家门前那条阴森小巷里的寒意,仿佛穿越了时空,重新包裹住他。那不是自然的冷,而是被人窥伺、被人标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阴冷。
是谁?
周良安?张狂?还是那群藏在阴影里的地痞流氓?
林默的第一个念头是删除短信,装作没看见。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一种鸵鸟行为。对方既然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行踪,就意味着他从踏入城南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暴露在监控之下。
他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他只是平静地将手机揣回兜里,仿佛那只是一条运营商发来的垃圾短信。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
这张看不见的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密。
走进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办公大楼,那股被窥伺的感觉才稍稍减退。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他孤单的身影,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的回响,空旷得让人心慌。
他没有回综合一处,而是直接去了夏清月的办公室。
市长办公室的钥匙,夏清月给了他一把备用的,理由是“方便随时送取文件”。这在市政府大院里,是独一份的信任,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忌惮。
办公室里还残留着夏清月身上那股清冽的香气。林默没有开主灯,只打开了办公桌上的那盏小台灯。暖黄色的光晕,在巨大的办公室里圈出一片小小的、安全的孤岛。
他坐上那张象征着江州市最高行政权力的椅子。椅子很大,很软,陷进去,能感觉到一种被权力包裹的错觉。但他没有丝毫的享受,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闭上眼,夏清月那句“我要让他明白,今天不斩断周良安这只手,明天就会有千百只这样的手,从我们干部队伍的内部长出来!”在耳边回响。
这篇内参,是一把刀。
一把递给省委书记,用来斩断“毒瘤”的刀。
他,林默,就是那个负责磨刀和递刀的人。
磨得太钝,伤不了人,自己会沦为笑柄。磨得太利,刀光外泄,还没递出去,自己就可能先被割伤。
他将常贵的遭遇、周良安的“三驾马车”理论、夏清月的愤怒与决心,在脑海中反复揉碎,咀嚼,消化。
这不能是一封声泪俱下的控诉信。省委书记每天看到的民间疾苦,比这惨烈的多得多。同情心,是最高级别的领导者最不稀缺、也最廉价的情感。
这也不能是一份罗列罪证的举报信。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攻击一位背景深厚的市委副书记,等于政治自杀。那只会让省委书记觉得,这是江州市内部的权力斗争,是夏清月在利用他当枪使。
所以,这篇东西,必须超越个人恩怨,超越具体事件。
它必须冷静、客观、深刻。
它必须像一篇高质量的学术论文,用冰冷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去剖析一个足以引起最高层警惕的“现象”和“模式”。
林默睁开眼,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迷茫。他拉开抽屉,拿出稿纸和笔。在这种需要高度思想集中的时候,他更喜欢用笔,一笔一划,能让他的思路更加清晰。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没有从常贵开始写,也没有从城南旧改开始写。
他的第一行字,标题是——《关于基层治理中“精细化管理陷阱”的观察与思考》。
一个无比中性,甚至有些学究气的标题。
他下笔极快,脑中的思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
开篇,他引用了最新的几组关于基层矛盾激增的公开数据,指出随着社会发展,传统的“粗放式管理”已经失灵,各地都在探索“精明化管理”模式。这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切入点,谁也挑不出毛病。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指出在探索过程中,出现了一种值得警惕的“异化模式”。他没有用“三驾马车”这个江湖气的词,而是将其包装成了一个学术概念——“角色分离式动员体系”。
“该体系通常由三部分构成:一、高位阶的‘共情者’,负责政策宣讲与人文关怀,建立情感认同;二、中位阶的‘执行者’,负责规则强调与压力传导,制造合法性压迫;三、末位的‘隔离带’,通常由非体制内人员构成,负责执行规则之外的灰色任务,并承担所有法律与道德风险。”
他冷静地剖析着这个体系的优点:效率高,责任清晰(能够完美地将领导责任剥离),能够迅速瓦解个体的抵抗意志。
然后,他用更长的篇幅,开始论述其危害。
“其一,它以‘伪善’替代了‘真心’,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异化为一套冰冷的‘管理技术’,严重腐蚀了干部队伍的初心。”
“其二,它以‘恐惧’替代了‘信任’,用制造恐惧的方式倒逼群众就范,从根本上摧毁了党和政府在基层的公信力。信任的建立需要数十年,而摧毁,只需要一次‘角色分离式动员’。”
“其三,也是最危险的一点,在于其高度的‘可复制性’与‘隐蔽性’。这种模式一旦被证明有效,就会像病毒一样在官僚体系内迅速传播。它让投机者看到了以最小代价攫取最大利益的捷径,让实干者被边缘化。长此以往,我们的干部队伍,将不再需要真正的政治智慧和民本情怀,只需要一群精于算计的‘演员’。”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这种模式的要害。
他没有提“周良安”三个字,甚至没有提“江州”。他只是在冷静地分析一种现象,一种趋势。
但看到这份报告的人,只要对江州的现状稍有了解,就会立刻明白,这把锋利的手术刀,解剖的究竟是谁。
写到酣畅处,林默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向指尖汇聚。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不是选择【剧本】后的被动执行,而是主动创造一个足以改变棋局的“剧本”!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陷入沉睡。
办公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林默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凌晨四点,当他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写了整整五千字,逻辑严密,层层递进,从现象到本质,从危害到警示,滴水不漏。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被抽空了,又累又饿。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走到窗边。这座城市还在沉睡,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他忽然想起什么,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一个柜子旁。他记得综合一处的同事说过,钱文海为了讨好夏市长,特意在她的办公室里备了一个零食柜,里面都是些进口的、健康的零食。
他打开柜子,里面果然琳琅满目。
但他一眼就看到了最底层的一个角落里,藏着一桶——红烧牛肉面。
林默乐了。看来这位精致的钱大秘书,偶尔也需要这种垃圾食品来抚慰一下心灵。
他不客气地拿了出来,用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泡上。
三分钟后,熟悉的香气弥漫开来。林默坐在沙发上,哧溜哧溜地吃着面,热汤下肚,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吃饱喝足,他将稿纸整理好,用打印机打印出来,仔细校对了一遍,确认没有一个错别字。
他将打印好的报告,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用胶水封好。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大亮。
他拿着信封,走到夏清月办公室门口,准备等她上班后第一时间交上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夏清月的专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楼下。她竟然来得比他还早。
林默心中一凛,连忙站直了身体。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夏清月压低了的声音,似乎正在打电话。
他停住了手,犹豫着是该等一下,还是先回避。
就在这时,里面的一句话,清晰地飘了出来,像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林默的头上。
“是的,赵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
赵书记?哪个赵书记?整个江州,能让夏清月用这种语气的赵书记,只有一个——省委的赵副书记!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只听夏清月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混杂着疲惫与无奈的顺从。
“城南的事情,我会尽快平息。您放心,不会再扩大化了。”
“对,我会处理好后续……保证不会给省里添麻烦。”
“那份……内参?”夏清月顿了一下,似乎是电话那头提起了这个词。
林默握着信封的手,瞬间攥紧了。
他听到夏清月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对着电话那头承诺道:
“没有内参。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内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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