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沉香木制成的“江南”卡片，在林默的指尖摩挲下，散发着幽静而清冷的香气。入手温润，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金爷那张弥勒佛般的笑脸，以及笑容背后一闪而过的【猎获】与【评估】，像两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交易成功带来的短暂喜悦。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凭借智慧和胆识，堂堂正正地赢得了这张入场券。
他更像是一只费尽心机、终于将一颗珍贵的松果滚到森林之王面前的松鼠。王很高兴，赏赐了他进入自己领地的资格。但松鼠永远是松鼠，随时可能成为王的下一份点心。
这扇门，他敲开了。但门后是通往权力的捷径，还是通往深渊的猎场，犹未可知。
林默没有急于前往。
太快，显得急功近利，落了下乘。太慢，又会让人觉得他故作清高，不知好歹。
他等了三天。
这三天里，江州市风平浪静。李鬼祟那边，金爷派人送来了一份措辞严谨、评价极高的《关于＜风雨归舟图＞的学术鉴定报告》，顺带还附上了一套顶级的德国产数字化扫描设备的技术参数，表示愿意“无偿捐赠”给地方志办公室，以支持江州的文化事业。
李鬼祟拿着这份报告，激动得几乎要给林默立长生牌位，他已经在畅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发掘国宝的新闻稿上了。
而林默，则利用这三天时间，将周良安到任以来所有的公开活动、讲话、批示，全部梳理了一遍。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在字里行间寻找着猎物的蛛丝马迹。
周五，傍晚。
林默换下了一身刻板的秘书制服，穿上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外面套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整个人看起来，既有年轻人的清俊，又带着一丝超出年龄的沉稳。
他没有让司机送，自己开着那辆不起眼的国产车，驶向了西湖边。
江南会所，并不在游人如织的湖滨大道上。它藏在一条名为“九里松烟”的僻静小路深处，没有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看不出材质的乌木大门。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身形笔挺，目光如电，像两尊沉默的门神。
林默将车停在远处，步行上前。
其中一个男人伸出手，做出一个“请止步”的手势，没有说话。
林默从风衣内袋里，拿出了那张沉香木卡片。
男人的目光落在卡片上，眼神瞬间从警惕化为恭敬，他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另一人则无声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门内，别有洞天。
没有金碧辉煌的俗气，只有一种用钱和品位堆砌出来的、令人心折的雅致。脚下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金丝楠木地板，走在上面悄无声息。左手边，是一道引自山泉的活水，潺潺流过精心布置的太湖石，汇入一池清潭，几尾名贵的锦鲤在其中悠然游弋。空气中，沉香、檀香与不知名的花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能让所有焦躁情绪都平复下来的奇异气息。
这里不像一个会所，更像古代某个权相的私家园林。
一个穿着素色旗袍、身段婀娜的侍女悄然上前，对着林默盈盈一拜，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先生，晚上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第一次来，随便看看。”林默淡淡地说道。
“好的，先生请随我来。”
侍女引着林默穿过一条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厅堂。
也就在踏入厅堂的这一瞬间，林默的脑海里，仿佛引爆了一颗信息炸弹。
【情绪剧本】系统，前所未有地疯狂闪烁起来，各种颜色的面板如同瀑布般刷新，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淹没！
大厅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十几个人，男男女女，衣着考究，举止优雅，都在低声谈笑，一派上流社会的和谐景象。
然而在林默的“视界”里，这里却是一座人性的角斗场，一个欲望的展览馆。
靠窗的位置，一个大腹便便、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端着红酒杯，和对面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谈笑风生。
【目标：王建国，宏远地产董事长】
【情绪：贪婪、炫耀】
【内心诉求：希望说服市规划局的刘副局长，将城西那块地的容积率从2.5调到3.0。】
【剧本选项：……】
而他对面的那位刘副局长，则一脸谦和的微笑，不时点头。
【目标：刘文清，市规划局副局长】
【情绪：算计、矜持】
【内心诉求：王建国承诺的好处很诱人，但风险太大，需要他拿出更有分量的‘诚意’。】
【剧本选项：……】
不远处的茶台边，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正巧笑嫣然地给一位头发花白的半百老者添茶。
【目标：苏媚，天艺传媒cEo】
【情绪：野心、魅惑】
【内心诉求：希望拿到文化厅陈厅长主管的‘江南文化节’开幕式的承办权。】
【剧本选项：……】
而被她称为“陈叔叔”的老者，目光看似在欣赏茶艺，余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她旗袍开叉处若隐若现的肌肤。
【目标：陈望，省文化厅厅长】
【情绪：色欲、自得】
【内心诉求：享受这种被年轻貌美女性崇拜和讨好的感觉，至于项目……可以谈。】
【剧本选项：……】
满屋子，都是闪烁的剧本。
大部分是【蓝色剧本】，每一句看似不经意的奉承，每一次恰到好处的点头，都是一次精准的利益交换和情商博弈。
间或夹杂着几个刺眼的【紫色剧本】。一个年轻人，在几位大佬面前，看似醉后失言，讲了一个关于某位省领导的“内部笑话”，瞬间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要么，他能凭借这个“信息差”融入更高的圈子；要么，他会因为“言多必失”而被所有人排斥。
林默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以前看到的，是点对点的剧本。而现在，他看到的是一张由无数剧本交织而成的、巨大而复杂的权力与欲望之网。每一个人，都是网上的一个节点，他们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开口，都在改变着这张网的结构。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上流社会”，其本质不过是一个更加精致、更加残酷的丛林。
“先生，您需要喝点什么？”侍女的声音将他从震撼中拉了回来。
“一杯清水就好。”林默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个热闹的圈子，而是走到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只有一张空着的单人沙发，隐在一盆巨大的滴水观音后面。
他坐下来，端起水杯，像一个孤僻的客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众生相”。
他没有急于去寻找周良安。他知道，在这种地方，刻意的寻找是最愚蠢的行为。他需要做的，是先把自己变成这里的一件“家具”，一件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陈设”。
他开始在脑中，将这些闪烁的剧本进行分类、归档。
地产圈的、金融圈的、文化界的、政府部门的……
谁和谁关系亲近，谁和谁貌合神离，谁是某个圈子的核心，谁又是边缘的攀附者。一张活生生的、动态的江州省上层权力关系图，在他的脑海里，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缓缓构建而成。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范思哲花衬衫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似乎注意到了这个角落里的新面孔。
“嘿，哥们，面生啊。”年轻男人带着几分酒意，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林默，“跟谁来的？金爷的场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林默的脑中，剧本瞬间弹出。
【目标：张扬，恒通集团二公子】
【情绪：好奇、挑衅、优越感】
【内心诉求：想试探新人的背景和来路，满足自己的掌控欲。】
【白色剧本】：客气地回答：“朋友介绍来的。”（结果：被对方认定为无名小卒，失去交谈兴趣，甚至可能被嘲讽。）
【蓝色剧本】：微笑着说：“和您一样，来感受金爷这里的雅致。”（结果：不卑不亢，既不得罪人，也抬高了自己，对方会收敛几分。）
【紫色剧本】：放下水杯，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那你呢？你又是跟谁来的？”（结果：极具攻击性，可能激怒对方，也可能让对方认为你是有恃无恐的大人物。）
林默选择了蓝色。他现在需要的是潜伏，而不是冲突。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而疏离：“和您一样，来感受金爷这里的雅致。听说这里的沉香，是海南的奇楠种，难得一见。”
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关于沉香的细节。
张扬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大学生的年轻人，会如此应对。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里的香是什么种，对方一句话，就显得比他这个常客更有“品位”。
他那点建立在身份上的优越感，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来自张扬的恶感度-5】
【来自张扬的好感度+3】
“呵，有点意思。”张扬悻悻地喝了口酒，没再自讨没趣，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另一个圈子。
林默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是温的，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继续观察着，像一台冷漠的摄像机，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就在此时，大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原本各自交谈的人们，有不少都停了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林默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只见周良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得体的中山装，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儒雅随和的微笑。
他一出现，就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那些原本各自为政的圈子，开始向他这个中心点汇聚。王建国、刘文清、陈望……一个个都主动上前，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
周良安应付得游刃有余，他的【儒雅】和【野心】剧本，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
林默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他身上。
他的视线，被周良安身边的一个女人，牢牢地吸住了。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香奈儿套装，一头大波浪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她的五官算不上绝美，但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惊人的、充满攻击性的美感。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周良安身侧，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淡漠地扫过全场，仿佛在座的所有人，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些无趣的摆设。
她的气场，甚至隐隐压过了身为市委副书记的周良安。
林默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将【情绪剧本】的焦点，锁定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下一秒，他看到了让他脊背发凉的一幕。
女人的剧本面板上，并没有显示出对周良安的【爱慕】、【崇拜】或是【依附】。
在她的情绪状态栏里，对着周良安的方向，赫然浮现出两个冰冷而刺眼的词语。
【控制】与【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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