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刚刚被“全市推广”四个字砸得晕乎乎的孙海,还没来得及品尝云端上的滋味,就被刘建军这一嗓子,连人带椅子,狠狠地拽回了地面,摔得七荤八素。
他和林默同时冲到窗边,楼下那副景象,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信访局那扇气派的铁艺大门,此刻像是被黑色潮水围困的孤岛。数百名衣衫褴褛的汉子,黑压压地挤在一起,沉默着,却散发着一种比嘶吼更具压迫感的气息。他们大多皮肤黝黑干裂,脸上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深刻沟壑,眼神混杂着麻木、愤怒和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疯狂。
一条巨大的白色横幅被几双粗糙的大手拉扯着,上面的红字像是用血刷成的,在灰败的人群中显得触目惊心——“黑心老板曹坤,还我血汗钱!”
一个领头的汉子,瘦得像根竹竿,正举着一个生了锈的铁皮喇叭,用一种沙哑又尖利的口音嘶吼着。那不是标准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我们不是来要饭的!是来要命的!我们拿命换来的钱,凭什么不给!”
“曹坤!你个断子绝孙的王八蛋!你出来!”
“大家伙儿说,今天拿不到钱,我们走不走?”
“不走——!”
身后数百人齐声怒吼,那声音汇聚在一起,沉闷如雷,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孙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认得这群人。更准确地说,他认得他们所代表的那个麻烦。
“完了。”孙海的嘴唇哆嗦着,刚刚因为夏市长电话而泛起的红光,此刻已经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纸一样的苍白,“是宏业建筑那帮人……邻省云安的农民工,怎么……怎么搞出这么大阵仗?”
这个案子,是信访局档案室里一块着名的“狗皮膏药”,谁碰谁一手油,谁也撕不下来。已经拖了快半年,每次都是来十几二十个代表,闹一闹,被劝回去,过段时间再来。可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这是要拼命的架势。
刘建军站在一旁,脸色发白,两腿发软。他跟着林默处理过纺织厂工人的事,也学了些“翻译大法”,可眼下这阵仗,已经超出了他所有能够理解和应对的范畴。那不是讲道理的对象,那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孙局,这……这可怎么办?要不要……要不要先报警,让防暴队来?”刘建军结结巴巴地问。
“报警?”孙海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力感,“报警有什么用?把他们抓起来?他们巴不得被抓,进去还管吃管住。把他们驱散?今天驱散了,明天他们还来,到时候情绪更激动。这事儿……根子不在这儿。”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林默。
只见林默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轻松惬意。他眉头紧锁,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没有看楼下叫嚣的人群,而是死死盯着那条横幅上“曹坤”两个字,仿佛要把它看穿。
“孙局,这个案子的卷宗,拿给我。”林默开口了,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慌乱。
这平静,在眼下这种焦灼的气氛里,显得格外有力量。孙海和刘建军慌乱的心,像是找到了一个主心骨,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在……在档案室,我马上去拿!”刘建军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跑。
“小林,这个案子……不一样。”孙海点上一根烟,手还在抖,“这不是我们江州内部的事,它跨省。这帮工人是云安省的,干活的工地在咱们江州,老板曹坤的公司也注册在江州。可他们的人事关系、社保,全在云安那边一个劳务派遣公司手上。”
孙海猛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都带着苦味:“我们找曹坤,他说钱已经结给了劳务公司,有转账记录。我们发函给云安那边,他们说劳务公司只是中介,实际用工主体是曹坤,责任在我们江州。我们让工人去法院起诉,他们一没钱,二没精力,更别说这官司打起来,两省的法院互相踢皮球都能踢上一年半载。这就是个死结!”
孙海当了半辈子官,最怕的就是这种“三不管”地带的案子。责任主体不明确,管辖权有争议,谁都可以管,也就意味着谁都可以不管。最后倒霉的,永远是夹在中间的老百姓,和他们这些必须出来面对老百姓的信访干部。
很快,刘建军抱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跑了回来,额头上全是汗。
“林局,拿来了!”
林默接过卷宗,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对刘建军说:“去,泡一大桶浓茶,要热的。再准备一些一次性纸杯。让食堂把所有馒头、包子都蒸上,有多少蒸多少。”
“啊?”刘建军愣住了,“林局,这……这是要干嘛?”
“他们堵着门,喊了半天,肯定又渴又饿。”林默淡淡地说,“天冷,先让他们喝口热水,垫垫肚子。人,饿着肚子的时候,是听不进任何道理的。”
孙海在一旁听着,心里一动。他还在想着怎么“处理”问题,林默却已经想到了怎么“对待”这些人。境界高下,一目了然。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孙海对刘建军吼了一嗓子。
刘建军这才反应过来,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默和孙海。林默拉开椅子坐下,打开了那份尘封的卷宗。他看得很快,一页一页地翻过,手指在纸张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孙海站在他旁边,看着林默专注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他忽然觉得,夏市长那份“全市推广”的报告,或许来得太早了。信访局刚刚解决了一个难题,立刻就迎来了另一个难度系数高出数倍的大考。这就像一个新手村出来的玩家,刚打完一只精英怪,出门就撞上了世界boSS。
如果林默这次败了,那之前的“江州经验”,就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林默的目光在卷宗上飞速扫过,他看到了孙海刚才说的所有困境,看到了两地政府互相推诿的公函,看到了律师出具的、认为法律上难以追责的意见书,也看到了工人们一次次上访,一次次失望而归的记录。
卷宗里的材料,冰冷、客观,充满了法律术语和官方辞令。但林默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看到那一张张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脸,听到他们无助的哭喊。
突然,林默翻页的手指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份不起眼的附录材料上。那是一份由信访局内部人员整理的,关于宏业建筑公司老板曹坤的背景调查简报,上面并没有什么官方印章,更像是一种内部的备忘录。
简报上罗列了曹坤近几年的商业活动轨迹。
“曹坤,外号‘曹扒皮’……”
林默的视线跳过这个充满了民间怨气的绰号,继续往下看。
“2018年,成立‘江州宏业建筑公司’,承包城西立交桥项目,项目结束后,拖欠分包商款项三百万,经法院判决后,公司申请破产清算,不了了之。”
“2019年,成立‘江州新业建筑公司’,法人代表为其妻弟。拿下滨江公园项目,项目结束后,再次因拖欠材料款被起诉,最终公司注销。”
“2021年,成立‘江州盛业建筑公司’,也就是现在的公司,拿下这个大型住宅小区的项目……”
一连串相似的操作模式,看得孙海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以前也看过这份卷宗,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看。
“这……这是个职业老赖啊!”孙海忍不住骂道。
林默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轻点在简报的最后一行字上。那行字很短,像是一个随手的标注。
“经查,曹坤与市住建局副局长吴刚,往来密切。”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孙海看着那行字,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这个案子为什么拖了半年都纹丝不动,为什么曹坤能如此有恃无恐地一次次金蝉脱壳。
原来,这潭水的深处,还藏着一条大鱼。
就在这时,楼下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更大的骚动。铁皮喇叭的声音变得更加凄厉。
“曹坤的走狗出来了!大家别信他们!他们就是来拖延时间的!”
林默抬起头,和孙海对视了一眼。他合上卷宗,站起身。
“孙局,茶水和馒头,就交给你了。”
“那你呢?”孙海紧张地问。
林…默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不是轻松,而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与专注。
“我去会会他们。”他顿了顿,补充道,“也顺便看看,是谁在给曹坤通风报信。”
喜欢官场剧本:说错一句,万劫不复!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官场剧本:说错一句,万劫不复!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