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州市地方志办公室里一如往常。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同事们在工位上处理着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偶尔压低声音聊几句家常，抱怨一下飞涨的物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逸到近乎腐朽的气息。
林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整理着一份关于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报告。他的表情平静，眼神专注，仿佛昨夜那条足以改变命运的短信，以及那场即将到来的鸿门宴，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
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的表象下，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他将王虎、赵立春、陈老三、李鬼祟、张建国……所有人的信息在脑海中反复梳理，将每一个细节，每一条时间线都重新校对，确保万无一失。他不是在准备一份报告，他是在磨砺一把刀。一把无形的，由信息和逻辑锻造而成的刀。
上午十点，李鬼祟端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像往常一样，晃悠到了林默的办公桌旁。他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和试探。
“小林啊，最近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吧？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哥说，千万别客气。”
若是平时，林默或许会触发一个【蓝色剧本】，不咸不淡地应付几句。但今天，他甚至懒得去调动那个系统。
他没有抬头，目光依然停留在屏幕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一个字，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具威力。它冰冷、疏离，像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将李鬼祟的热情挡在了外面。李鬼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端着水杯，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能感觉到，今天的林默和以往不同了。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一种对周遭一切都毫不在意的专注，仿佛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鹰，已经懒得理会脚边的蝼蚁。
最终，李鬼祟讪讪地笑了笑，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林默的余光瞥见他狼狈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李鬼祟这条线，已经彻底被他攥在了手里，随时可以收紧。现在，他所有的精力，都必须集中在今晚的对手身上。
下班的铃声响起，办公室里的人们如释重负，纷纷收拾东西，嬉笑着结伴离开。林默不紧不慢地整理好桌面，关掉电脑，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
他没有回家，而是在单位附近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一碗牛肉面。
热气腾腾的面条，浓郁的汤头，大块的牛肉，这是最朴实的人间烟火。林默吃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他需要用这种最真实、最温暖的食物，来对抗即将到来的、最虚伪、最冰冷的场面。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街上车水马龙，行人行色匆匆。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被父母牵着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动画片的情节；年轻的情侣依偎在一起，分享着同一副耳机；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中年人，脸上带着疲惫，却依然步履不停地赶往家的方向。
这就是江州，一座活生生的，充满了喜怒哀乐的城市。
而青龙水库，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这些鲜活的生命之上。王虎和赵立春这样的人，就像蛀空大坝的白蚁，为了自己的贪婪，随时准备让这几十万人的安宁毁于一旦。
林默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去赴宴，也不是为了夏市长的政治斗争去冲锋。他的身后，站着这位高冷的女市长，更站着窗外这千千万万个毫不知情的普通人。
他是在为他们而战。
这个念头，让林默心中的最后一丝恐惧，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使命感。他不再是一个被卷入风暴的小科员，他是一名战士，正走向自己的战场。
吃完面，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江南会所。”
开车的老师傅闻言，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江南会所，对于江州的出租车司机来说，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他们知道那个地方的存在，也偶尔会载着一些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人过去，但像林默这样，穿着一身普通休闲装，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的客人，还是头一回。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夜色中，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条条绚烂的时光隧道。
林默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他的大脑却进入了最后的战前推演。
【情绪剧本】在面对面的情况下才最有效。今晚，他必须想办法激怒王虎，让他从那种“猫捉老鼠”的戏谑状态中脱离出来，暴露出更多的真实情绪和信息。同时，他又不能彻底激怒对方，导致场面完全失控。这个度，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是一场最高级别的心理博弈。
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林荫道，喧嚣的城市被隔绝在外。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路灯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光影斑驳，显得静谧而深邃。
路的尽头，没有金碧辉煌的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古色古香的紫铜大门。门口站着两名身穿黑色西装的保安，身姿笔挺，神情冷峻，像两尊沉默的门神。
这里就是江南会所。一个用权力和金钱筑成的、普通人无法窥探的独立王国。
林默付了车钱，推门下车。
他站在大门前，抬头仰望着这扇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却比任何挂着“xx集团”、“xx大厦”的建筑都更具压迫感。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向前走去。
“先生，请问有预约吗？”一名保安伸出手，拦住了他，语气客气，但眼神锐利如鹰。
“王总约我七点喝茶。”林默报出了那个匿名的短信内容。
保安对着耳麦低声说了几句，片刻后，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厚重的紫铜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里面的世界。
没有想象中的纸醉金迷，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雅致的苏式园林。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和花香。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木，都透露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和深厚的底蕴。
一名穿着改良式旗袍、身姿窈窕的服务员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林先生是吗？王总在‘听雨轩’等您，请跟我来。”
林默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
脚下是光滑的青石板路，每一步都悄无声息。他们穿过回廊，绕过假山，一路上遇到的服务人员都躬身行礼，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林默的【情绪剧本】在自动扫描着。
【服务员A：情绪-麻木、职业化；内心诉求-尽快完成带路任务，不要出错。】
【保安b：情绪-警惕、审视；内心诉求-确认访客没有威胁。】
所有人的情绪都像被设定好的程序，精准而冰冷。这里不像一个会所，更像一个戒备森严的堡垒。
终于，他们在最深处的一座独立小院前停了下来。院门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听雨轩。
旗袍服务员推开院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躬身退下了，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个字。
院子里，一棵老槐树下，摆着一套紫檀木的茶桌。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手上盘着一串佛珠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专注地摆弄着面前的茶具。
他没有回头，只是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林科长，很准时。”
林默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微微收缩。
【目标：王虎】
【当前情绪：极度自信、掌控全局的愉悦、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内心诉-……】
还没等剧本完全展开，那个男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面相和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像一尊弥勒佛。可林默却从那双眯起的眼睛里，看到了与照片上那个年轻人一脉相承的，隐藏在和善面具之下的精明与狠厉。
“坐。”王虎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语气像是主人在招待一位老朋友。
他将一杯刚刚沏好的、热气氤氲的茶，推到了林默面前。茶汤色泽金黄，清澈透亮。
“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托人专门从狮峰山上弄来的。”王虎笑呵呵地说，“年轻人，不要总是绷着脸，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到了我这里，就当是交个朋友。”
林默看着眼前的茶，又看了看王虎那张笑眯眯的脸。
他知道，真正的交锋，从这杯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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