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斋内,座钟的摆锤规律地左右摇晃,“滴答,滴答”,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不紧不慢地计算着时间。
秦老那句“茶,你还没喝”,如同一枚钉子,楔入了凝固的空气里。
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就静静地摆在林默面前的紫檀木茶几上。茶叶已经沉底,茶汤色泽暗沉,像一小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倒映着书房里昏黄的灯光,也倒映着林默平静的脸。
林默知道,这杯茶,秦老不是真的要他喝。
这杯茶,是最后的考验,也是一道界线。
喝,代表他林默敢于将自己的后背,暂时交给这位刚刚被自己逼到悬崖边的老人。代表他相信秦老的选择,也代表他有胆魄饮下这杯“城下之盟”后可能存在的任何毒药。
不喝,则代表他心存畏惧,代表他所谓的“合作”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恫吓,那么刚才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秦老或许依旧会妥协,但那将是一种充满怨恨和算计的妥协,未来的路上,会埋下无数的暗雷。
这是一杯鸿门宴上的酒,也是一份递交过投名状后的回礼。
林默笑了笑。
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了那杯冰凉的茶。
茶杯入手,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但他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他甚至没有去看秦老那双在镜片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只是将茶杯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像是在饮下一段沉重的历史。
“咔。”
他将空了的茶杯轻轻放回茶几,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好茶。”林默看着秦老,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朋友家做客,“就是放久了,味道有点涩。下次有机会,我想尝尝秦老您亲手泡的雨前龙井。”
秦振邦靠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忌惮,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他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会推脱,会讲条件,会用各种话术来规避这个陷阱。他甚至准备好了后手,如果林默不敢喝,他将立刻收回刚才的决定,用另一种更惨烈的方式来保全自己最核心的利益。
可林默没有。
他喝了,喝得干脆利落,还顺便预约了下一杯热茶。
这种胆魄,这种气度,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年轻人身上见过了。
秦振邦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老了。他所熟悉的那一套拉拢、打压、分化、制衡的权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就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刀剑,对上了一把看不见形状、却无坚不摧的激光枪。
“我的书房里,没有雨前龙井。”秦老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许多,那股子冰冷的威严,像是被林默喝下的那杯凉茶,冲淡了,“我只喝大红袍,武夷山那几棵母树上产的,一年也就几两。你要是想喝,得看我心情。”
这话,算是变相的接纳。
承认了林默有资格,坐下来跟他谈“心情”。
“那就等秦老您心情好的时候。”林默顺着台阶就下,姿态放得很自然。
书房里的气氛,从剑拔弩张,转入了一种微妙的平静。
秦老沉默了片刻,像是随口问道:“你家里是做什么的?谁教你的这些东西?”
他还是想不通,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是如何练出这身通天的手段和洞察人心的本事。这不合常理。
林默知道,真正的交心,现在才开始。
“秦老,我就是普通工薪家庭的孩子,父母都是老师。”他坦然道,“没人教我这些。如果非要说有老师,那可能就是我待过的那个档案室,和里面落了灰的几万卷旧文件。”
“我只是看了太多故事,有成功的,有失败的。看多了就发现,很多时候,决定成败的,不是能力,也不是背景,而是关键时刻,敢不敢掀桌子,又有没有本事把掀翻的桌子,重新拼成一条船。”
这番话,让秦老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他看着林默,仿佛想从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出运筹帷幄的沧桑。
“江钢这盘棋,你打算怎么下?”秦老终于问到了核心,“武建军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有功,也有过。但江钢能有今天这个规模,离不开他。你把他拿下了,数万工人怎么办?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秦老,我从没想过要拿下武总。”林默语出惊人。
秦老眉头一挑,眼神里全是意外。
林默继续说道:“我要拿下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江钢那个‘旧饭碗’。武总有能力,有魄力,更有在江钢一言九鼎的威望。这样的人,如果能把他的能力和威望,用到正确的方向上,他不是改革的阻力,而是最大的推力。”
“我要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头’。我需要他低下他那颗高傲的头,不是向我林默低头,而是向江钢数万嗷嗷待哺的工人低头,向这个不改革就得死的新时代低头。”
“只要他肯低这个头,我不仅不办他,我还要保他,重用他!让他当江钢改革的‘第一功臣’!”
秦振邦彻底被林默的思路镇住了。
他原以为林默是要杀人立威,却没想到,林默的最终目的,竟然是“招安”。而且是连打带消,逼其归顺后,再捧上神坛。
这一手,比单纯地扳倒武建军,要高明百倍,也狠辣百倍。
它不仅要诛身,更要诛心。
秦老缓缓地闭上眼睛,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他知道,武建军那个刚愎自用的性子,绝不可能轻易低头。而林默,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才有了今晚这场“闯帅帐”。
林默不是来逼宫他秦振邦的,他是来借一把刀。
借他秦振邦这把老刀,去亲手斩断自己最心爱大将那身引以为傲的盔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最后在小楼前停下。
紧接着,是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砰砰砰!”
书房的门被敲得山响,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砸门。
“秦老!是我!建军!”门外传来武建军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洪亮,但此刻充满了焦急和愤懑。
老管家看了秦老一眼,得到示意后,才走过去拉开了门。
一阵风涌了进来。
武建军像一头闯入瓷器店的公牛,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他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一身的煞气,显然是从某个场合直接赶过来的,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他一眼就看到了安然坐在茶几旁的林默,瞳孔瞬间收缩,怒火“噌”地一下就蹿上了脑门。
“好啊!我就知道是你这个黄口小儿在背后搞鬼!”武建军指着林默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了出来,“大半夜跑到秦老这里来告我的黑状?我告诉你,我武建军在江钢干了三十年,流的血和汗比你喝的水都多!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我!”
林默的脑海里,武建军的【情绪剧本】如瀑布般刷过:【暴怒】、【被背叛的困惑】、【领地被侵犯的狂躁】、【寻求靠山(秦老)的庇护】。
他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自顾自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空了的茶杯。
这种极致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住口!”
一声低沉但充满威严的喝斥,从太师椅上传来。
武建军浑身一震,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公鸡,所有的怒火和咆哮瞬间卡在了嗓子眼。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恩师和靠山。
秦振邦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林默,也没有理会武建军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
他只是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茶几前,伸出那只布满老人斑但依旧有力的手,拿起了那本标注着“2005年”的硬壳笔记本。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最器重、最信任的“关门弟子”。
武建军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委屈,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秦老冰冷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啪!”
秦振邦将那本账本,狠狠地,摔在了武建军的脚下。
牛皮纸的封皮与昂贵的地板碰撞,发出的声音,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武建军的脸上,也抽在静心斋死寂的空气里。
武建军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低下头,看到了那本熟悉的、只应该存在于某个最隐秘角落里的东西。
一瞬间,他脸上的所有血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死灰。
冷汗,从他的额角,涔涔而下。
“建军。”
秦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跪下。”
“给林书记,认个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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