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主任的“笑面虎”姿态，一个热情又疏远的欢迎会
第二天，林默准时踏入发改委大楼。
他的办公室依旧空旷，除了桌椅和电话，再无他物，像一个刚刚搭建好的舞台，等待着演员登场。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
他没有急着做什么，只是拉开椅子坐下，安静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上午九点刚过，桌上的电话响了。
“林副主任，早上好，我是孙涛。”丁学森秘书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客气，“丁主任吩咐了，今天中午在委里的三号包厢，他做东，请您和几位班子里的老同志一起吃个便饭，算是为您接风洗尘，也让大家先熟悉熟悉。”
“好的，麻烦孙秘书了。”林默应道。
“不麻烦，应该的。十一点半，我来您办公室门口等您。”
挂断电话，林默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接风宴。
这是官场上的一道固定程序，是信号，也是试探。宴席上的座位、敬酒的顺序、谈话的内容，每一个细节都是一门学问，也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新人笼罩其中，掂量其分量，划分其阵营。
十一点半，孙涛准时出现，领着林默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位于大楼附属建筑的内部食堂。食堂的三楼，是专门招待用的包厢区，装修得古色古香，与楼下大厅的现代化风格截然不同。
推开三号包厢的门，一股混合着饭菜香气和高档烟草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
包厢里已经坐了四个人，正围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谈笑风生。见林默进来，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主位上的丁学森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比昨天更加灿烂的笑容，大步迎上前来，一把抓住林默的手臂，亲热地向众人介绍：“来来来，都认识一下，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咱们省委赵书记亲手点将的青年才俊，林默同志！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发改委班子里的新成员了！”
他的声音洪亮，热情洋溢，仿佛林默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失散多年的得意门生。
林默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几张面孔，脑海中，【情绪剧本】的面板如水墨般晕开。
丁学森身旁，一个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者，是常务副主任刘振邦。他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情绪剧本】显示：【审视】、【平淡】、【倚老卖老】。这位，显然是发改委的定海神针，代表着旧有的秩序和权威。
刘振邦对面，是一个国字脸、气场十足的中年男人，他是分管重点项目审批的副主任高强。他皮笑肉不笑地推了推眼镜，眼神锐利如刀。【情绪剧本】显示：【轻视】、【戒备】、【竞争】。这位，是手握实权的实力派，林默的到来，显然触动了他的奶酪。
剩下的一位，则是个笑眯眯的胖子，副主任吴谦，看起来一团和气，谁都不得罪的样子。【情绪剧本】显示：【好奇】、【观望】、【骑墙】。典型的和事佬，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
“来，林默，我给你介绍。”丁学森热情地拉着林默，“这位是刘主任，我们委里的老大哥，压舱石！这位是高主任，咱们省经济建设的急先锋！这位是吴主任，我们班子里的黏合剂！”
一番介绍，滴水不漏，既捧了老同志，又点出了每个人的“人设”。
“刘主任，高主任，吴主任，以后请多关照。”林默谦逊地与几人一一握手。
刘振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高强的手指一触即分，只有吴谦热情地多握了两秒，笑道：“林默同志太客气了，以后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
一番寒暄落座，丁学森作为主人，掌控着全场的节奏。他举起酒杯，发表了一段热情洋溢的欢迎词，将林默在江钢的事迹用一种春秋笔法重新包装了一遍，听起来既是丰功伟绩，又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和运气成分。
“所以说啊，”丁学森最后总结道，“我们发改委的班子，以后就要靠刘主任这样的老同志传帮带，也要靠林默这样的新鲜血液来冲锋陷阵！大家各司其职，同心协力，才能不辜负省委的重托嘛！来，我们共同举杯，欢迎林默同志！”
话说得漂亮，但“传帮带”和“冲锋陷阵”两个词，已经巧妙地将林默与在座的“老同志”们划开了一条界线。
众人纷纷举杯，酒杯碰撞，气氛看起来热烈而融洽。
然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默便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热情表面下的疏远。
他们聊着天，话题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绕开他。高强和刘振邦讨论起一个关于“江北新区”的规划方案，嘴里不断蹦出各种专业术语和只有他们内部人才懂的人名、地名，像是在进行一场加密通话。
吴谦则在一旁插科打诨，讲着一些官场上的趣闻轶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但那些笑话，林默一个也听不懂。
他就像一个误入别人家庭聚会的外人，被客气地按在桌上，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自己却连他们笑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问他对“江北新区”有什么看法，也没有人向他解释那些人名和地名背后的故事。他们只是自顾自地聊着，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向他展示着这个圈子的壁垒。
欢迎你来，但我们不带你玩。
这就是这场“欢迎会”的核心。
林默并不恼怒，他只是安静地吃着菜，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来蹭饭的晚辈。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将每一个人的微表情、每一句话的潜台词，都与【情绪剧本】上的词条一一对应，构建出一张复杂的人际关系图谱。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高强，忽然将话题转向了他。
“小林主任在江钢可是打了场漂亮仗，以雷霆手段解决了那么大的一个烂摊子，我们这些搞宏观经济的，都佩服得很。”高强端着酒杯，语气听似赞扬，眼神却带着一丝考究。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国企改革，有时候就是需要点魄力和……运气。咱们发改委不一样，这里每一步都得稳，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的文件，可能就关系到几百上千亿的投资，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饭碗，可不能凭着一腔热血来啊。”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言下之意，你在江钢那一套，是歪门邪道，靠的是运气和蛮干，在发改委这种地方，行不通。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丁学森笑呵呵地夹着菜，没说话。刘振邦眼皮都没抬一下。吴谦脸上的笑容则僵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默身上。
这是一个下马威，也是一次公开的挑衅。看你这个年轻人，要如何接招。
林默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他没有看高强，而是转向主位的丁学森，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和的笑容。
“高主任说的是，我完全赞同。”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让高强准备好的一肚子后话都憋了回去。
然后，他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江钢是治病，发现身上长了个大脓包，那就得下猛药，一刀割了，刮骨疗毒，不然整个身子都得烂掉。发改委是调理身体，是固本培元，讲究的是君臣佐使，得用温补的方子，慢慢养。”
这番话，让在座几位老油条都暗暗点头。比喻贴切，姿态也放得很低，算是服了软。
高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然而，林默的话还没说完。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才落在高强脸上。
“不过……有时候这身体看着康健，其实内里早就有了瘀滞。温补的方子用久了，反而会滋养病灶。真要是找到了病根，有时候也得来一剂猛的，破掉瘀血，才能让后续的温补真正起效，达到扶正固本的目的。不然，再好的补药，也只是给病灶输送养分罢了。”
话音落下，包厢里一片死寂。
如果说前半段话是太极推手，那这后半段话，就是一把藏在棉花里的钢针，又准又狠地扎了回去。
什么叫“内里有了瘀滞”？什么叫“温补滋养病灶”？什么叫“再好的补药也只是给病灶输送养分”？
这是在暗讽发改委内部存在问题，尸位素餐，甚至是在滋生腐败！
高强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像锅底的灰。
刘振邦那一直半闭着的眼睛，也猛地睁开，射出一道精光。
吴谦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端着酒杯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
就连一直笑呵呵看戏的丁学森，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反击起来竟然如此犀利，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都圈了进去。
林默却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他举起茶杯，对着众人示意了一下：“我刚来，说的都是外行话，让各位主任见笑了。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以后还请各位领导多多批评指正。”
说完，他自顾自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这一手，打完了就立刻收招，姿态放得极低，自称“外行话”，让你想发作都找不到由头。
一场无声的交锋，电光火石间便已结束。
丁学森最先反应过来，他哈哈一笑，打破了僵局：“哈哈哈，林默同志这个比喻好啊！说得很有深度嘛！来来来，大家吃菜，吃菜！别光喝酒，菜都凉了！”
一场精心准备的“欢迎会”，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回去的路上，孙涛走在林默身侧，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
林默的脸上，早已不见了饭桌上的锋芒，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知道，今天的午宴，只是开胃菜。真正的战场，在明天上午的党组会上。
今天他扔出的那根针，已经刺破了和谐的表象。明天，他将要面对的，恐怕就是整个利益集团最直接、最粗暴的集体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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