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远瞩”。
林默在心里,将这四个字默念了一遍。
他没有笑,甚至连一丝快意的表情都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李铁,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摘下来,比挂着的时候,更有分量。
挂着,是家族的期许与门楣的炫耀。
摘下,是父亲亲手斩断了儿子的前程,是一个曾经显赫的政治家族,对自己未来的公开否定。
高世良不是在对别人交代,他是在对自己,对高家的列祖列宗,做一个交代。
这场争斗,从高远动了杀心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官场倾轧,而是政治上的自杀。而高世良,是那个被迫亲手递上刀子,并为之陪葬的人。
“林书记,您……早点休息。”李铁看着林默平静无波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发冷。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最终只是把那个苹果又往林默手边推了推,然后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林默拿起那个红彤彤的苹果,没有吃,只是在手里慢慢地转动着。冰凉光滑的果皮,触感清晰。
他知道,京城那座名为“高家”的大院,此刻恐怕比这西部的深夜,还要寒冷。
……
京城,确实冷。
不是天气,是人心。
“9·28专案组”成立的消息,像一阵无声的寒流,在一夜之间,席卷了权力金字塔的顶层。没有人公开讨论,但所有人的行动,都透露出一种避之不及的默契。
发改委大楼里,往日里最热闹的几间办公室,突然变得门可罗雀。那些平日里与高家走得近的干部,不是“突然生病”,就是“下基层调研”,连走路都刻意绕开了高世良曾经工作过的那条走廊。
一部电话,打到了高世良家里,来自他曾经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如今已是某实权部委的副职。
电话里,对方的声音客气、疏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公事公办的惋惜。
“老领导,组织上刚刚和我谈过话,关于您之前分管的几个项目,需要重新梳理一下。您……多保重身体,安心休养。”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没有半点往日的亲热。
“保重身体,安心休养”,这八个字,在官场上,有时候比“双规”二字,更让人心寒。它意味着,你已经被彻底排除在这个圈子之外,成了一个需要被“遗忘”的人。
高世良握着话筒,久久没有说话,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
他缓缓放下电话,目光落在那面空空如也的墙壁上。那里,曾经挂着他最得意的四个字,如今只剩下一个孤独的钉子眼,像一个嘲讽的句号。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老秘书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眼圈红肿。
“首长,喝口水吧。”
高世良没有回头,他看着窗外那棵开始落叶的槐树,声音沙哑得厉害。
“跟了我多少年了?”
“三十一年零七个月。”老秘书的声音带着哽咽。
“找个好去处吧。”高世良说,“别跟着我这个废人了。”
老秘书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首长,我不走!”
高世“良”慢慢转过身,他看着这个陪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人,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你不走,有人会让你走的。”他摆了摆手,满是疲惫,“去吧,趁现在,还能落个体面。”
下午,一份没有公开发布,只在极小范围内传阅的文件,送到了相关单位。
文件内容很简单:
“鉴于高世良同志年事已高,身体原因,经中央研究决定,免去其党内外一切职务,即日生效,办理退休手续。”
没有“另有任用”,没有“保留待遇”,甚至连一句“肯定过往工作”的客套话都没有。
干净,利落,冰冷。
一个曾经在国家核心经济部门呼风唤雨、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政治人物,他的政治生命,就以这样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被画上了句点。
高家大院,那扇朱漆大门,从此紧紧关闭。
像一座,活人的坟墓。
……
西部军区基地医院。
钱博的病房里,气氛有些压抑。
他刚刚和发改委主任丁学森通完电话。电话里,丁学森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沉稳了许多,他详细询问了钱博的身体状况,反复叮嘱他安心养伤,工作上的事一概不用操心。
自始至终,丁学森没有提一个“高”字,但钱博却从他那异乎寻常的关切和滴水不漏的言辞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挂了电话,钱博坐在床边,半天没动。
林默推门走了进来,他已经能下地缓慢走动了。
“钱处,想什么呢?”
钱博抬起头,看着林默,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刚才,丁主任来电话了。”
“他说了什么?”林默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什么都说了,也什么都没说。”钱博苦笑了一下,“全是官话,但那意思我听明白了。京城,怕是已经变天了。”
他看着林-默,终于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问:“高家……是不是真的完了?”
“不是完了。”林默平静地纠正他,“是献祭了。”
“献祭?”钱博没听懂这个词。
“高远谋杀国家干部,罪无可赦。但这个案子如果深究下去,会牵扯出多少人?会动摇多少利益格局?对上面来说,稳定,压倒一切。”林默的语气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冷静而客观。
“所以,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来为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高远的父亲,高世良。”
“高世良主动退场,免去一切职务,等于向所有被这件事激怒的方面,尤其是军方,做出了一个交代。他用自己一生的政治前途,换来了这件事的‘内部处理’,避免了继续扩大化。同时,也算是为高家,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林默看着一脸震惊的钱博,继续说道:“这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个齿轮出了问题,威胁到整台机器的运转。最高效的办法,不是把那个齿轮修好,而是直接将它和与它相连的整个传动轴,一起拆掉。虽然会痛,但能保证机器主体继续运转。”
钱博听得后背发凉。
他一直以为自己身在官场,懂规则,知进退。可此刻听着林默的分析,他才发现,自己以前看到的,不过是海面上的浪花。而林默,看到的却是海面下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洋流。
“你……你怎么能把这些事,说得这么……这么轻松?”钱博的声音有些干涩,“那可是一个家族的兴衰,一个人的生死啊。”
“因为我差点就成了那个‘代价’。”林默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露出一丝锋利的寒芒,“在他们眼里,我们也是可以被牺牲的。只不过,我们命大,他们运气不好。”
钱博沉默了。
他想起矿洞里那呛人的浓烟,想起那辆被砸成铁饼的汽车,想起林默拉着他向上爬时,那双托住他脚踝的、沾满泥污的手。
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对这种冷酷规则的恐惧,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这病房里比矿洞还冷。”钱博搓了搓胳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以后谁要是成了你的对手,我一定离他远点,免得被你算计得骨头渣都不剩。”
林默笑了笑,没有接话。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基地的政委,那位大校同志,走了进来。
他的表情,比前两天更加严肃,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林默同志,钱博同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他照例先是关切地问候。
“好多了,多谢首长关心。”
政委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林-默,开门见山:“林默同志,有个情况,需要跟你通报一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京城,刚刚传来了最高层的最新指示。”
政委看着林默,一字一句地说道:
“‘9·28’事件,性质虽然恶劣,但不能因此动摇我们推动西部发展的决心和步伐。”
“指示里明确提出,‘引水灌田’方案,不仅要继续,还要加大力度,加快速度!”
政委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内容。
“上面决定,将原定的一个月准备期,缩短为一周。一周后,将在西部试验区,召开一个由多部委、多省份、以及重点央企参加的现场启动会。”
“而你,”政委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林默的脸上,“你的疗养,可能要提前结束了。”
“因为,上面点名,让你负责这次启动会的全部筹备工作。”
喜欢官场剧本:说错一句,万劫不复!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官场剧本:说错一句,万劫不复!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