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窗外溪流的潺潺水声。
绣娘们围着那幅巨大的《山海经》图样,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艳,慢慢变成了困惑与不安。
九尾的狐狸,人面的怪鸟,还有那座喷吐着烈焰的山……这些东西,太野了,太邪了。
她们的针线,绣惯了牡丹富贵,鸳鸯呈祥,麒麟送子。那都是些喜庆的、能带来好运的纹样。可眼前这些,更像是志怪小说里跑出来的妖物,绣在身上,会不会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位年纪稍长的绣娘,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张”,她壮着胆子,小声问:“陈……陈先生,这……这狐狸精,绣出来,能穿吗?”
她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陈逸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目光扫过每一张朴素而忐忑的脸。
“你们怕它?”他问。
没人敢回答,但那一张张低下去的头,已经说明了一切。
“怕就对了。”陈逸的声音很平缓,“因为你们还不懂它。你们把它当成了妖,而我看到的,是神。”
他走到画前,手指轻轻点在那只九尾狐的眼睛上。那双眼睛,被他画得极富神采,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狡黠与哀伤。
“《山海经》里说,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陈逸的声音像个教书先生,缓缓道来,“它会吃人,但吃了它的肉,又能不受妖邪侵害。你们说,它是善是恶?”
绣娘们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它不善,也不恶。它是天地初开时,一股原始的生命力。”陈逸的手指顺着狐狸的脊背滑下,划过那九条如云霞般铺展开来的尾巴,“它代表着诱惑,也代表着智慧;代表着毁灭,也代表着重生。它不是后世话本里那种只会迷惑书生的狐狸精,它是神,是图腾,是我们的祖先对自然最狂野的想象。”
他又指向那只人面鸟身的怪鸟。
“这叫‘鸾鸟’,它的叫声就是自己的名字。据说,它一旦出现,天下就会安宁。你们再看它的羽毛,五彩斑斓。古人认为,这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了仁、义、礼、智、信。把这样的神鸟穿在身上,你们觉得,是福是祸?”
经他这么一说,绣娘们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新奇和恍然所取代。原来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背后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位九十二岁的“云绣”传人,一直没说话。她被孙女搀扶着,走到画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画上的细节。她忽然伸出枯瘦的手,指着鸾鸟翅膀上一片红色的羽毛,对身旁的孙女说:“这块,得用‘火烧云’针法,才能绣出它迎着太阳飞的那股子劲儿。”
陈逸的目光,瞬间投向了这位老婆婆,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激赏。
他要的,就是这个。
他不是要她们模仿,而是要她们理解,然后用她们自己传承了千百年的技艺,去重新诠释这些古老的神话。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云台工坊,进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于禅定的创作状态。
陈逸没有给她们任何具体的针法指导,他只是把一本本厚厚的、带有详细注解的《山海经》画册分发下去。然后,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工坊的角落里,喝茶,看书,或者干脆闭目养神。
他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影子,却又无处不在。
当一位年轻绣娘对着一根狐狸尾巴的颜色犹豫不决时,陈逸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身后,淡淡地说一句:“你去看看傍晚的火烧云,那里面有上百种红色。”
当一位老绣娘用传统的平针法绣鸾鸟的眼睛,总觉得少了点神采时,陈逸会递给她一枚孔雀的翎毛:“你对着光看,看看里面有多少种颜色在流动。”
他从不给答案,只给方向。
工坊里安静极了,只有蚕丝穿过布料时那细微的“沙沙”声,汇成一片绵密的、如同春蚕食叶的交响。
苏曼来看过几次。她每次都只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外,不敢进去,生怕自己身上那股“钱味儿”,会惊扰了这方净土里的神灵。
她看着那些绣娘,她们一个个盘着腿,坐在光滑的木地板上,面前是绷好的绣架。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们专注的侧脸上,为她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们的神情,虔诚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苏曼忽然觉得,自己那几个亿的投资,值了。
林默也来。他不像苏曼那样只在外面看,他会脱了鞋,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在角落里找个蒲团坐下,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的脑海里,剧本面板在不停地闪烁。
那些绣娘们的情绪,从最初的【忐忑】、【困惑】,慢慢变成了【专注】、【宁静】,再到后来,许多人的情绪关键词,都变成了一种林默从未见过的、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词语——【物我两忘】。
他看到那位九十二岁的老婆婆,为了绣出凤凰尾羽的光泽,不顾劝阻,固执地用自己压箱底的孔雀羽线。那种线极细极脆,对眼力和手劲的要求高到变态。老婆婆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使,她几乎是把整张脸都贴在了绣架上,一针,一针,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心力。
林-默看到,她的情绪剧本里,燃烧着一种名为【传承】的火焰,那火焰,比任何年轻人的都要旺盛。
时间在针尖上悄然流逝。
三个月后,第一季“天章”的所有作品,全部完成。
当最后一件作品从绣架上取下,当所有的线头都被小心翼翼地藏好,陈逸让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亲自将二十件作品,一件件地,陈列在工坊中央,那用一整块核桃木打造的长桌上。
没有华丽的灯光,没有激昂的音乐。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最纯粹的自然光。
当那块盖在作品上的巨大黑丝绒被缓缓揭开时,整个工坊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些亲手创造了它们的绣娘们。
她们知道自己绣的东西很美,却从不知道,当它们汇集在一起时,竟能美到如此令人窒息的地步。
最中央的,是一件九尾狐主题的披肩。
它通体用了一种近乎于白色的、带着月光的银丝打底,数万根深浅不一的金线,从披肩的中心向外发散,勾勒出九条活灵活现的狐尾。每一条尾巴的末梢,都用细如发丝的红线,绣出了一簇跳动的火焰。
光线流转间,那九条尾巴仿佛在缓缓摆动,那火焰,也似乎在燃烧。整件披肩流光溢彩,带着一种妖异又神圣的美感,让人看上一眼,就仿佛要被吸走魂魄。
“这……这是我绣的?”一位年轻的绣娘捂着嘴,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她看着披肩上自己负责的那一小块,忽然觉得无比陌生。那巧夺天工的针脚,那宛若天成的光泽,真的是出自自己这双粗糙的手吗?
九尾狐披肩的旁边,是一件以鸾鸟为灵感的斗篷。
陈逸大胆地使用了黑色为底,用一种失传已久的“打籽绣”,将鸾鸟的形象凸显出来。那鸟的羽毛,没有用五颜六色的丝线,而是全部采用了不同色阶的蓝色——天青、湖蓝、靛蓝、宝蓝……上百种蓝色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非但没有显得单调,反而营造出一种无比高贵、深邃的神秘感。尤其那双眼睛,只用了最简单的一针白线作为高光,却仿佛拥有了生命,正悲悯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还有一件以“精卫填海”为主题的连衣裙,裙摆上,用无数细小的蓝色和白色丝线,绣出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一只小小的、不起眼的飞鸟,正衔着一粒石子,执着地飞向那片汪洋。那份悲壮与决绝,几乎要透出布料,扑面而来。
……
二十件作品,二十个来自《山海经》的神话。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拥有了生命和灵魂。它们在诉说着,在呼吸着,在向这个世界宣告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来自东方的极致之美。
苏曼站在人群的最后,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见过无数奢侈品,她曾以为,那些动辄百万的华服,已经是人类工艺的极限。
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奢侈。
真正的奢侈,不是logo,不是价格,而是那倾注在每一根丝线里的,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光阴、心血,和一个文明的灵魂。
林默走到陈逸身边,看着这些杰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知道,他们成功了。
“陈先生,”他低声说,“你创造了奇迹。”
陈逸却只是摇了摇头,他看着那些正抚摸着自己作品、喜极而泣的绣娘们,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温和的笑意。
“我没有创造奇迹。”他轻声说,“我只是一个开锁的人。我打开了她们身上本就存在的宝藏。”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深远。
“作品,已经诞生了。”
“但是,它们还缺少一个配得上它们的舞台。”
苏曼深吸一口气,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立刻进入了商人的角色:“我马上去联系国内最好的秀场,水立方,或者故宫太庙,不惜一切代价!”
“不。”陈逸干脆地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望向窗外那片广阔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遥远的、世界的另一端。
“它们的第一战,不能在国内。”
“为什么?”苏曼不解。
陈逸缓缓转过头,看着苏曼和林默,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个让两人都瞬间石化的疯狂计划。
“我们要去巴黎。”
他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充满了挑战与狂傲的笑容。
“而且,我们不去时装周,那里的t台太小,容不下我们的神。”
“我们要租下卢浮宫。”
喜欢官场剧本:说错一句,万劫不复!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官场剧本:说错一句,万劫不复!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