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边境,密林如墨,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点砸在宽大的芭蕉叶上,发出“噼啪”的密集声响,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鼓点,在耳膜上不断敲击出压抑的节奏。
湿冷的空气裹挟着腐叶与泥土的气息钻入鼻腔,赵猛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把碎冰。
他浑身湿透,泥水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顺着脖颈灌进衣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但他连眼睛都未曾眨动一下。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十余名精锐的归墟卫立刻如鬼魅般散开,脚步轻得如同夜风拂过草尖,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不远处一个被巫王教妖人守卫的临时囚牢。
那是一处由巨木和毒藤搭建的简陋营地,铁链摩擦石壁的“咯吱”声夹杂着微弱的呻吟从内传来。
里面关押着近百名被掳来的北境村民,他们蜷缩在角落,神情麻木,眼窝深陷,指尖泛着不祥的青灰,显然已被抽取了部分精气。
有人牙齿打颤,发出细碎的“咯咯”声;有人干咳着,喉咙里像是卡着砂砾。
“动手!”赵猛唇语无声。
下一瞬,几声微不可察的闷哼响起,守卫的妖人便捂着喉咙倒下,脖颈上无一例外都插着一根淬了麻沸散的银针,针尾微微震颤,滴落的血珠刚触地便化作一缕腥臭的白烟。
赵猛一脚踹开藤门,一股混杂着血腥、粪尿与潮湿霉烂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他屏住呼吸,喉头泛起一阵反胃的灼热感,对身后的部下低声道:“按神医的吩咐,喂药!”
归墟卫们立刻取出那血红色的“唤灵丹”,撬开村民们的嘴,一人一枚,迅速喂下。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自舌根蔓延,渗入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冻僵的血脉重新流动,枯竭的经络微微发烫,仿佛有春阳照进了冰封的河床。
赵猛亲自走到囚牢最深处,找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女孩。
她单薄的衣衫被泥水浸透,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指尖因寒冷而发紫,每一次颤抖都在湿漉漉的泥地上留下细微的划痕。
尽管她面容憔悴,衣衫褴褛,赵猛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苏婉儿。
他蹲下身,膝盖压进泥中,声音尽可能放得轻柔:“婉儿姑娘,别怕,我们是来……”
话未说完,苏婉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瞳孔剧烈收缩,身体不住地向后缩,后背撞上冰冷的木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赵猛心中一叹,不再多言,捏开她的下颌,将最后一枚“唤灵丹”送入了她口中。
丹药滑入喉咙的刹那,异变陡生!
苏婉儿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空洞的眼中竟亮起一抹微弱的金光,如同幽暗洞穴中突然燃起的烛火。
她原本无力的指尖,在湿漉漉的泥地上不受控制地颤抖、划动起来,指甲刮过石砾,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是……”赵猛身边的副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其他人只是回暖,唯有她……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只见那些金光仿佛拥有生命,顺着苏婉儿的指尖,流入泥地,竟在地面上迅速勾勒出一幅复杂而精准的脉络图!
金线流转,纵横交错,如同活蛇游走,其中心点赫然指向东南方向,那轮廓,分明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正是巫王教血祭大阵的地下灵脉走向图!
藏在远方树梢上的药灵,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它缩了缩毛茸茸的脖子,伏在林清瑶的肩头低语:“主人,你算得真准……她们承受的痛苦,真的变成了破阵的钥匙。这些人,早已被重塑成‘人形罗盘’,只等一念唤醒。”
归墟,万毒归田园。
林清瑶盘坐于那片新生的金色药田中央,对南疆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此刻,她正进行着一项更为凶险的炼制。
她素手翻飞,身前悬浮着三样东西:一缕从楚晚晴旧物中提取的九死还魂瘴花残毒,一枚承载着药宗覆灭记忆的药王之心碎片,以及一滴她自己的心头精血。
三者在她掌心缓缓旋转,她体内的药王血脉之力催动到极致,引动天地间的毒素汇聚而来。
空气中弥漫的毒瘴,地底沉睡的蛊毒,甚至这片药田刚刚转化的温和药力,都化作丝丝缕缕的气流,被强行抽离,熔炼一体。
每一次融合,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撕裂感,她的指尖微微发麻,掌心渗出细密的黑血,滴落在药田上,竟催生出一株株金黄的小草——噬毒兰,正悄然蔓延。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且耗费心神的过程。
每融合一丝毒力,林清瑶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呼吸也愈发浅促。
渐渐地,她鬓角的一缕青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霜白,如同被无形之火焚尽了生机。
“主人,这‘噬源钉’太霸道了,它会反噬自身的!您才炼成一枚,就要耗费三日心神,真要……真要亲自把它送进那个疯女人的心脏里?”药灵的声音里满是担忧,尾巴不安地卷紧。
林清瑶眸光未动,十指猛然合拢!
“嗡——”
一声尖锐的嗡鸣,所有光芒与毒雾被压缩到极致,最终在她掌心凝聚成一枚约三寸长,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却流转着诡异金纹的尖钉。
噬源钉。
“她用我娘的骨血炼制凤玺,引我入局。”林清瑶终于开口,声音因心神损耗而有些沙哑,却透着彻骨的寒意,“那我就用她的野心做饵,用她的祭品做引,把她引以为傲的南疆,变成埋葬她的活阵。”
风卷起她肩头那缕白发,那并非衰老,而是吞噬万毒后留下的永恒烙印,让她清冷的容颜更添几分凌厉与神性。
与此同时,南疆巫王教圣地,祭坛之内。
“啪!”
楚晚晴猛地睁眼,她手中那枚吸收了无数生魂的黑玺,竟毫无征兆地又添一道裂痕!
她心口一痛,仿佛被无形的尖针刺穿。
“教主!”一名浑身是血的祭司连滚带爬地跪在她面前,声音颤抖,“不行啊!那些贱民体内的金丝……根本斩不断!只要我们施毒逼供,毒素就会立刻倒灌施术者经脉!就在刚刚,又有七名长老……暴毙当场!”
他惊恐地抬头,脸上满是匪夷所思:“外面的百姓……都说那是‘天罚之种’!”
“天罚?”楚晚晴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一掌拍碎了身前的玉案,木屑飞溅,割破她自己的手心也不觉痛,“一群废物!不过是林清瑶那个孽障玩弄的小把戏!给我继续,就算把他们全部炼成干尸,也要把力量给本座抽干!”
话音未落,她脚下的黑曜石地砖突然变得滚烫,鞋底传来焦糊的气味。
“咔嚓”一声轻响,一株通体金黄、叶片如兰的奇异小草,竟顶开坚硬的石板,从地缝里顽强地钻了出来!
嫩芽舒展时,散发出淡淡的药香,与祭坛中浓烈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楚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
噬毒兰!
那是只有在归墟崖顶,在林清瑶身边才会生长的奇花!
她的意志,她立下的新规矩,已经如同瘟疫般,无声无息地渗透了整个南疆大地!
夜色更深。
林清瑶自药田中央起身,踏月而行。
在她身后,百道漆黑的影子无声浮现,它们形态各异,周身缭绕着精纯的毒雾,正是那些曾惨死于巫王教之手的药修残魂。
此刻,被林清瑶以至高无上的药王律令召回,化作她手中行走的审判。
她停步于南疆的界碑之前,指尖在古老的石碑上轻轻一划。
一道金线自她指尖蔓延开来,瞬间深入地脉,如同一条苏醒的金龙,向着南疆腹地疾速延伸。
金线所过之处,原本张牙舞爪的毒藤瞬间枯萎,潜伏于地底的蛊虫成片自爆,发出“噼啪”的闷响,如同大地在低语。
一骑快马自黑暗中疾驰而来,正是赵猛。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激动而急切:“娘娘!苏婉儿姑娘醒了!她……她想起了当年的事!”
赵猛顿了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她说,当年您逃出药宗废墟的那一夜,她亲耳听见楚晚晴对心腹说了一句话——”
“‘这孩子活着,才是我手中最好的一枚棋子。’”
林清瑶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风停了。
夜虫噤声。
她站在原地,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表面冰冷,内里熔岩奔涌。
母亲临终前的低语在耳边回响:“孩子,真正的毒,不在药中,而在人心。”
终于,她缓缓抬起手,掌心中,那枚漆黑的“噬源钉”静静悬浮。
“万物相生相克。”她低声呢喃,“欲控万毒之源,必先成为毒之容器。”
下一秒,在赵猛和药灵惊骇的目光中,林清瑶面无表情地,将那枚凝聚了万毒与怨念的钉子,狠狠地、一寸一寸地,按入了自己的心口!
“噗!”
鲜血顺着钉身与她白皙的肌肤间隙涌出,却没有滴落,而是诡秘地渗入脚下的土地,如同根须汲取养分。
刹那间,千里地脉轰然共鸣!
南疆境内,所有被掳走、体内被种下“药种”的无辜者,无论身在何处,都在同一时刻睁开了双眼!
他们的瞳孔深处,一道金光一闪而逝!
“啊——!”
远在千里之外的巫王祭坛之上,楚晚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捂住胸口。
在她华美的巫袍之下,心口位置,一个与“噬源钉”一模一样的灼痕,凭空浮现,焦黑的血肉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是她们二人,跨越千里时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心神交锋!
归墟崖边,林清瑶缓缓抬起头,望向南疆祭坛的方向,那双流金的瞳孔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近乎悲悯的笑意。
“母亲,你教我如何用毒杀人……”
她的声音被夜风送出很远,清晰而决绝。
“今天,我来教你,如何用毒……救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骤然溃散,化作一道璀璨的金雾,裹挟着身后百名药修影侍,如同一颗逆行的流星,直扑南疆腹地!
她来收债,从此刻起,不死不休!
而在她离去后,那片被夷为平地的归墟崖顶,虚空微微扭曲,一块碎裂的玉佩从空中缓缓坠落。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接住了它。
沈渊手抚着自己滚烫的胸口,那枚完整的凤玺图腾正与他心跳同频共振,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林清瑶方才那锥心刺骨的痛楚,以及那份毁天灭地的决绝。
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深邃的黑眸中,那圈金色的蛇纹缓缓流转,倒映着天际的雷光。
“你要审判天下……”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偏执的宠溺,“那朕,便陪你一起,背负这罪名。”
喜欢药染江山:冷毒妃的帝王棋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药染江山:冷毒妃的帝王棋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