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战栗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一种恐怖的空虚。
那是连灵魂都被活生生剜去一块后的身体本能反应。
没了药王血脉的镇压,这具肉体凡胎就像是一座失去了梁柱的殿堂,随时可能在下一阵风中崩塌成灰。
林清瑶死死咬着牙,牙关格格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带着倒刺的铁砂。
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不行。
她颤抖着手,探入怀中。
指尖触碰到那枚残留着余温的晶核残片。
那是药灵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是她这场豪赌中唯一的筹码。
左手手腕翻转,腕内侧那道陈旧的伤疤在晨光下显得狰狞刺眼。
那是当年被强行种下“守心印”的位置,是这具身体最脆弱的命门,也是此刻唯一能容纳外物的中枢。
没有麻沸散,没有止血钳。
她右手捏着那枚尖锐的晶核,动作没有任何缓冲,甚至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向那处旧伤刺了下去!
“噗。”
一声极其细微的闷响,那是硬物刺破皮肉的声音。
鲜血瞬间涌出,却不是喷溅,而是像是有意识般裹住了那枚晶核。
剧痛如电流般顺着臂弯直冲天灵盖,林清瑶眼前猛地一黑,差点就这样晕死过去。
但她硬生生扛住了。
这痛感让她清醒,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融……”她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随着晶核彻底嵌入血肉,奇诡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鲜红的伤口处,血肉开始疯狂翻涌、蠕动,像是在吞噬,又像是在重组。
晶核迅速溶解,化作一道道金色的流光,顺着伤口的纹理向四周蔓延。
眨眼间,一道繁复而诡异的螺旋状金纹,便如藤蔓般死死盘踞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这不再是那个用来监视与控制的“守心印”,这是她林清瑶用命换来的新契约。
不敬神明,只信自己。
几步之外,沈渊一直死死盯着她。
他看到她自残般的举动,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
理智告诉他该立刻冲过去制止,可当他试图挪动膝盖时,一股灼热的气浪毫无征兆地从地面升腾而起。
“滋——”
那是布料被高温瞬间碳化的声音。
沈渊猛地缩回手,惊骇地看向地面。
只见林清瑶身下流淌出的那些鲜血,并没有渗入泥土,而是在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下,像是有生命的红蛇,在地面上飞速游走、交织。
横为经,竖为纬。
这些血线并不杂乱,它们在勾勒一幅图。
沈渊身为北境帝王,自幼熟读九州堪舆图,只一眼,他便觉背脊发凉。
那血线勾勒出的轮廓,分明是北境的山河地貌!
而那所有血线最终汇聚的核心点,不偏不倚,正指向那座埋葬了沈氏皇族数百年的禁地——北境皇陵地宫原址!
“药王断契,天地共震……”
沈渊脑海中突然炸响这一句古籍中的残句。
传说中,药王血脉并非天赐,而是上古神只与人间的契约。
一旦契约被强行单方面撕毁,受术者的鲜血便会化作指引,强行显露世间阴气最重、因果最深之地。
她这一刀,不仅斩断了神格,更是在向这片天地“问路”!
她在找什么?
或者说,她在向那个试图操控一切的“神”,宣战。
驿站外的山坡上,晨风凛冽。
沈昭就像一尊亘古便矗立在此的石像,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但他握着铜镜的手却稳如磐石。
镜面依旧朝下,扣向地面。
但那青铜镜身却在疯狂颤动,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嗡嗡”蜂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镜面,去看一看坡下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沈昭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右臂衣袖下的皮肤上,那幅诡异的刺青正在发烫,泛起幽幽的绿光,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肉下啃噬,试图控制他的肌肉,强行翻转手腕。
“老实点。”
他低声咒骂,声音嘶哑。
这是来自那个“意志”的愤怒与强迫。
但他沈昭,从来就不是一条听话的狗。
他左手猛地按住不断颤抖的右手手腕,嘴唇飞快翕动,一段晦涩难懂的南疆镇魂咒从齿缝间溢出。
随着咒文念动,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硬生生靠着蛮力压制住了那股想要翻转镜面的冲动。
就在这时,坡下的院落里,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
那是银针刺入穴位的声音。
沈昭瞳孔微微一缩,那个疯女人,她还没结束?
他下意识地将右手移向腰间。
那里挂着一把刀,一把从未出鞘的断刀。
拇指抵住刀锷,只要轻轻一推,刀便出鞘。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只是那样站着,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又像是在目送一个时代的终结。
院落中央。
林清瑶再次盘膝坐定。
如果不看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她的姿态可以说得上是端庄肃穆,宛如庙堂之上讲经的圣手。
她的指间,不知何时多了十二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每一根银针的尾端,都在剧烈颤抖,仿佛承受不住她体内此刻狂暴的气机。
“定。”
一声轻喝。
她手起针落,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百会、神庭、气海、关元……
这十二针,针针不留情,全部刺入人体死穴!
若有旁观的医者在此,定会被吓得肝胆俱裂。
这哪里是在救人,这分明是在自杀!
这十二大死穴,封住任何一处都足以让人气绝身亡,而她,却在一息之间,封死了自己所有的生机出口。
她在把自己的身体做成一个封闭的容器。
只有封死所有的路,才能把那个赖着不走的“东西”,彻底逼进绝路。
林清瑶从袖中摸出之前捏碎骨匣时留下的一块碎片。
那骨片边缘锋利如刀,上面还沾着药灵残留的气息。
她伸出舌头,在那骨片上一舔。
舌尖瞬间被割破。
这一口血,是心头精血,混杂着她身为药修的最后一丝本源,以及口中尚未散尽的药灵晶核余威。
“噗——”
她仰起头,一口血雾喷向半空。
与此同时,她双手飞快结印,那是一个甚至连药宗禁典中都未曾记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手印——逆天问命诀!
血雾没有散去,反而在半空中凝而不散,化作一团诡异的红云。
刹那间,风停了。
不是那种自然的静止,而是仿佛整个空间被瞬间抽干了空气,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真空。
以林清瑶为圆心,方圆百里的地界内,原本随风摇曳的野草,在一瞬间枯黄、低垂,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驿站腐朽的木柱下、枯井的石缝里、远处的草丛中……无数毒虫蛇蚁像是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或者说是极致的恐惧,纷纷爬了出来。
它们没有攻击,没有逃窜。
成千上万只蝎子、蜈蚣、毒蛇,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地面,全部朝着林清瑶所在的方向,伏低了身子,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最为虔诚的跪拜!
万毒朝宗!
这是新王的加冕,也是旧神的葬礼。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猛地在林清瑶的脑海中炸开。
那声音不似人声,带着一种古老、腐朽且愤怒到了极点的威压。
那是潜藏在她识海深处,赖以生存了十几年的药王神格残念。
它终于藏不住了。
一道浓郁的紫气,像是一条被逼入绝境的恶龙,疯狂地从林清瑶的天灵盖冲了出来!
那紫气在半空中扭曲、幻化,隐约形成一张模糊的人脸,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满是怨毒与难以置信。
“林清瑶!!”
那声音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
“你负天命!你毁神格!你必遭万毒反噬,永世不得超生——!!”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凡人精神崩溃的神罚之音,林清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只是冷冷地举起左手。
腕间,那道刚刚形成的螺旋状金纹,骤然光芒大盛!
“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
“至于你……太吵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道金纹猛地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吸力。
半空中的紫气恶龙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就像是被卷入风眼的孤舟,瞬间被那螺旋金纹撕扯、粉碎、吞噬!
紫气消散,金光敛去。
一切归于平静。
只有满地的枯草,和依旧匍匐在地的万千毒虫,见证了这一场弑神之战。
林清瑶保持着举手的姿势,停滞了半晌。
随后,她的身体晃了晃,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阿瑶!”
沈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赶在她落地前一秒,接住了她冰冷的身体。
这一次,没有什么阵法再阻拦他。
林清瑶躺在他的臂弯里,那双曾经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算计的眸子,此刻半阖着,涣散得没有焦距。
但她的嘴角,却极其艰难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她看着沈渊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嘴唇微微翕动。
没有声音,只有气音。
沈渊凑近了,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说:
“现在……我才是你的医生。”
不是药王,不是神女,只是一个名为林清瑶的医者,救了一个名为沈渊的病人。
这就是她给出的答案,也是她给出的承诺。
话音刚落,那一抹弧度凝固在嘴角,她彻底陷入了黑暗。
山坡上。
随着那道紫气彻底消散,沈昭手中疯狂颤动的铜镜,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种令人窒息的蜂鸣声消失了。
手臂上滚烫的刺青也渐渐冷却,变回了那个死寂的墨色图案。
沈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掌心里,全是用力过度留下的指甲印。
他缓缓翻转手腕,将那面铜镜正面向上。
原本光洁如新的镜面上,此刻竟多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贯穿了整个镜身。
而在裂痕的一侧,几个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上去的新字,正缓缓浮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嘲弄——
“契已裂,人未亡。”
沈昭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好一个林清瑶。”
他收起铜镜,深深看了一眼坡下那个被沈渊紧紧抱在怀里的身影,转身,大步没入山林的阴影之中。
风又起了。
这一次的风里,带着一丝不祥的灼热。
沈渊抱着昏迷不醒的林清瑶,冲进了那间破败的柴房。
此时的他并未察觉,怀中女子的体温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
而她原本光洁白皙的颈侧皮肤下,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道道如同蛛网般细密的黑色裂纹,正顺着血管,无声地向着脸颊蔓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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