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自林清瑶的指尖,蔓延至心脏。
她不需要回头,也能感受到沈渊身上那如同实质的、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杀意。
药引已齐,但这场横跨十五年、以帝王血脉与国运为赌注的惊天大局,其复杂与恶毒,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她没有片刻迟疑,清冷的声音划破死寂:“去,将皇陵第七甬道左三、右三、以及正中位置的三块青砖,原样取来。记住,不要破坏砖上分毫。”
命令下达,玄冥卫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山道尽头。
沈渊的目光死死锁住她,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风暴:“你要做什么?”
“解剖你的牢笼。”林清瑶的回答没有丝毫温度,她转过身,迎上他几欲噬人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眸子冷静得近乎残忍,“楚晚晴用十五年为你打造了一座活体囚牢,而我,现在要把它一块块拆下来,看看它的筋骨究竟是什么做的。”
这番话,比任何安抚都更能击中沈渊的心。
他周身的暴戾气息奇迹般地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将自身也置于棋盘的冷酷决绝。
他看着林清瑶,这个唯一能看透他宿命枷锁的女人,第一次,他选择将所有的主导权,毫无保留地交托出去。
不多时,玄冥卫返回,三块大小形制完全相同的青砖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井沿石板上。
这三块青砖历经岁月,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暗绿色苔衣,砖缝间填满了干燥的泥屑,散发着一股幽深地宫特有的、混合着尘土与阴冷水汽的味道。
林清瑶蹲下身,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最神圣的祭祀。
她拔下头上那根最细的银簪,用簪尖,先从第一块青砖的表面,极其轻柔地刮下了一层苔衣粉末。
她将粉末置于一片被她磨得光滑的药灵骨匣残片上,以火折子点燃,用一种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精妙火候,开始焙烤。
“滋啦——”
一股浓烈的、仿佛海藻被烈日暴晒后的腥气猛然炸开,闻之欲呕。
那绿色的苔衣粉末在火焰中迅速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毫无异状的黑色灰烬。
林清瑶看也未看,随手将灰烬拂去。
她拿起第二块青砖,这一次,簪尖探入了砖石间的缝隙,刮出些许混杂着陈年尘土的泥屑。
同样的焙烤,同样精准的火候。
这一次,没有腥气。
那些泥屑在火焰的炙烤下,并未化灰,反而熔化、凝聚,最终缩成了一颗龙眼核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隐隐有流光闪动的诡异黑珠。
那黑珠散发着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仿佛能冻结人的神魂。
沈渊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从那黑珠中,感受到了一股与自己体内巫术之力同源的、冰冷的死气。
林清瑶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早在她意料之中。
她将黑珠拨到一旁,终于拿起了第三块来自甬道正中的青砖。
这一次,她没有刮取表面,而是用银簪最坚硬的尾部,对着砖石的中心,狠狠一撬。
“咔。”
一小片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砖心碎末被她撬下。
她将这片暗青色的碎末置于骨匣残片之上,第三次点燃了火焰。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砖心碎末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非但没有燃烧,反而迸发出一蓬璀璨而温暖的淡金色星火!
那星火不带丝毫灼热之气,反而如萤火虫般在骨匣上空盘旋、飞舞,散发出一种纯粹而古老的大地之力。
林清瑶的眼中,终于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找到了!
构成这座死亡囚笼的,不是苔衣上的毒,不是砖缝里的巫术媒介,而是构成皇陵地宫本身的,这些看似普通的青砖!
楚晚晴竟是将整条甬道,用南疆秘法炼化成了一个巨大的、与沈渊血脉共鸣的法器!
她霍然起身,伸出修长的食指,在那蓬飞舞的淡金星火中轻轻一蘸。
一缕温暖的金色火苗,便如温顺的宠物般,缠绕在了她的指尖。
她走向沈渊,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径直将那点燃着金色火焰的指尖,点向了他背部衣衫下、肩胛骨上那道紫色的断裂锁链痕迹!
沈渊只觉后心一暖,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然而,预想中的灼痛并未传来。
那缕淡金色的火焰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竟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被那道紫色痕迹完全吸收了!
火焰消失,但痕迹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那原本只是皮肤上的一道印记,此刻竟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在皮肤之下缓缓浮凸起来。
更令人惊骇的是,在它浮凸的表面,竟透出了一片片细密而规整的砖石纹路走向!
那纹路的排布方式,与玄冥卫密卷中绘制的皇陵第七甬道青砖铺设图,完全重合,分毫不差!
这个认知,让沈渊如遭雷击,浑身冰寒。
他的囚笼,不仅是这座皇陵,更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走到哪里,这座用他血脉浇筑的囚笼,就跟到哪里!
“不够,这还不够……”林清瑶喃喃自语,她的眼神冷静到了极点,“这只是阵法的‘形’,我要找到它的‘核’!”
她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因为痛苦而面容扭曲、依旧昏迷不醒的沈昭。
“去,扶他起来。”
玄冥卫立刻上前,将沈昭架起。
“取刀来。”
一名玄冥卫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佩刀,双手奉上。
林清瑶接过,却反转刀身,将刀背递到沈昭那只因为痉挛而微微蜷曲的手中,强行让他握住。
“敲。”她指着那块来自甬道左侧的第三块青砖,对沈渊下令,“让他敲。”
沈渊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抓起沈昭的手腕,控制着他,用刀背在那块青砖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一下。
“梆。”
声音沉闷而厚实,是实体砖石应有的回响。
林清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指向另一块来自甬道右侧的青砖:“换这块。”
沈渊依言照做,控制着沈昭的手,再次敲下。
“叩……叩……”
这一次,砖内竟传出了一阵空洞的回音!
仿佛这块青砖的内部,是中空的!
这截然不同的反应让沈渊心头一震,但他还来不及细想,林清瑶已然做出一个更惊人的举动。
她俯下身,将耳朵,轻轻地贴在了那块发出空洞回音的青砖表面。
她闭上了双眼,纤长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淡淡的剪影,整个人仿佛与那块古老的青砖融为了一体。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沈渊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加速的心跳。
许久,林清瑶缓缓睁开眼,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听到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回音里,夹杂着一种极细微的、液体沸腾的声音。”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沈渊的心上:“那声音的节奏,是三息一滚,九息一沸。那是药宗早已失传的秘方——‘九转续命汤’,在以文火熬煮时才会发出的独特声响。”
一瞬间,沈渊通体冰寒!
他终于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中空的砖石!
楚晚晴竟是以通天巫术,将第七甬道右侧的整片岩层,强行扭曲、篡改成了一尊巨大的、无形的药鼎!
而她此刻,就在那药鼎的某一处,为自己熬制着续命的汤药!
而药引……不言而喻。
“啊——!”
滔天的恨意与屈辱终于冲垮了沈渊的理智,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抽出腰间那柄象征着帝王身份的短匕,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划开了自己的右掌!
鲜血,瞬间涌出!
但他却看也不看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直接将流淌着帝王龙气与巫术诅咒的滚烫鲜血,一把抹在了那块沉闷厚实、来自甬道左侧的青砖之上!
他要用自己的血,去污染,去冲撞,去打破这个他妈的囚笼!
血迹未干,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原本毫无异状的青砖,在被他的血液覆盖后,砖石间的缝隙里,竟缓缓渗出了一缕缕水银般的、诡异的银色黏液!
那黏液滴落在地,并未散开,反而瞬间凝固,化为了一枚枚微如芥子的铜镜!
每一面铜镜之中,映出的,都是同一张侧脸——楚晚晴!
她闭着眼,神情安详,仿佛正沉浸在某个美梦之中。
就在这时,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而那数十枚微型铜镜中的影像,竟在同一时刻,分毫不差地同步眨动了一下!
实时投射!
这不是预设的幻象,而是楚晚晴此刻最真实的投影!
“抓到你了。”林清瑶的声音冰冷刺骨,她的动作比所有人的反应都快!
她一把抓起之前从沈昭额角刮下的、那个未干血字“守”的灰烬,看也不看,直接将其与沈渊掌心不断涌出的鲜血混在一起,然后用那只沾满血与灰的手,狠狠涂满了整面青砖!
背叛的守护,帝王的鲜血,两种极致矛盾的力量在砖面上轰然交汇!
“滋——!”
血灰交融之处,砖石的表面竟如同被强酸腐蚀,猛地浮凸起一道细窄的裂缝!
一股混杂着浓郁药香与刺鼻铁锈的气息,从缝中喷薄而出!
林清瑶甚至来不及分辨,便以一根银针闪电般探入缝隙!
针入寸许,她手腕猛地一顿,只觉得针尖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
她用力一抽,银针竟在缝隙中被硬生生拉成了一个弯钩!
而那弯钩之上,赫然钩住了一缕发丝粗细、若有若无的半透明丝线!
那丝线仿佛拥有生命,另一端深深地没入砖缝深处,正以一种如同活蛇搏动的频率,剧烈地颤动着,试图挣脱!
“别让它跑了!”
林清IoNG瑶厉喝一声,甚至来不及解释,便抓过那根丝线,以一种快得留下残影的动作,在沈渊鲜血淋漓的右手小指上,死死缠绕了三圈!
“握拳!”
沈渊下意识地照做,五指猛然收拢!
在他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绷紧泛白的一刹那——
“轰——!”
那道原本细窄的砖缝,仿佛被一股巨力从内部引爆,轰然向内凹陷、崩塌,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暗隙!
一股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彻骨寒气,从暗隙中狂涌而出,卷起了沈昭额前的一缕鬓发。
那发丝飘荡着,无意间掠过了林清瑶裸露在外的左手手腕。
就在发丝触及她腕上那道金色药王血脉纹路的瞬间——
“嗡!”
金纹骤然大亮!璀璨的金光如同一盏神灯,瞬间照亮了暗隙深处!
只见那暗隙尽头的石壁之上,竟用某种腐蚀性的液体,蚀刻着八个龙飞凤舞、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警告意味的南疆古篆大字:
“心祭未启,镜不可离。”
楚晚晴被困住了!
在献祭仪式没有正式开启之前,她本人无法离开这面“镜子”所笼罩的范围!
这,是她的死穴!
就在这八个字显现的瞬间,暗隙底部,之前沈昭在柴房挣扎时,从他鞋底掉落、被众人忽略的一点灰烬,竟毫无征兆地“噗”地一声,复燃了!
那火苗不大,却烧得异常明亮,呈一条笔直的直线,不偏不倚地指向了石壁右上方,一块与周围岩石格格不入、微微向外凸起的青砖!
最后的节点!
林清瑶的目光在那八个大字和复燃的火苗间飞速切换,脑中无数线索轰然串联。
她瞬间明白了所有关窍,一个前所未有、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要掀翻这张棋盘,就要先砸了楚晚晴赖以存身的这面“镜子”!
而要砸碎这面无形的镜子,最好的锤子,就在眼前。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那块被火焰指向的凸起青砖,最终,落回了被玄冥卫架住、依旧昏迷不醒的沈昭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了他脖颈上那面因为痛苦与巫术反噬,而变得愈发狰狞、仿佛要破体而出的镜形凸起之上。
那面镜子,是楚晚晴力量的延伸,是她布下的枷锁,却也同样是她最脆弱、最直接的破绽。
林清瑶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幽深,那是一种外科大夫在审视病灶时的绝对专注与冷静。
她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空中微微蜷曲,仿佛正虚握着一柄无形的手术刀。
要破开这层由血肉与巫术构筑的镜面,并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力量。
有时候,只需要找到最正确的位置,刮下那层看似无用,却维持着整个幻象的……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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