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从袖中滑出,七根排开,自行嵌入地面,成北斗之形。陈九黎没动,只是盯着那排列的针尾,微微一震——不是他催动,是地底在应。
红绸还缠在青铜鼎上,像条死蛇。他手腕一抖,绸面收回,甩过肩头,扫过沈照方才触鼎的手掌。血痕未干,但那股从鼎内涌上的热流,已顺着她血脉沉入脊骨,通幽骨隐隐发烫。
“走。”他说。
伞尖敲地三下,清脆,不响,却让整片棺阵的锁链齐齐一滞。
七百二十具黑棺,排成九圈,层层向内。棺面闻人家徽在暗处泛着铁青,像是被血洗过又晾干的铜钱。沈照探阴棒轻点第一具棺盖,棒尖蘸血,血珠滚落,不沾灰,反被棺面吸进去一瞬,又弹出,炸成细雾。
她抬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个“断”字,盲文入骨,通幽之力顺着指节渗出。血雾被牵引,凝成一道极淡的线,向前延伸,绕过三具并列的棺材,指向第四具。
“生魂残留。”她声音压着,像从井底传来,“有人死在这里,魂没散,被锁在棺底。”
闻人烬从皮衣内袋摸出粉盒,“啪”地一拍,倒出一把糯米,混着朱砂往那条血线前一撒。糯米炸开,几粒黏在空中,悬着不落,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墙。
“符线。”她咬断半截毛笔杆,吐掉,“老套路,画个圈,骗人往里走。”
陈九黎没说话,红绸一展,护住三人后背。他迈步上前,银针还在地上,针尾轻颤,北斗第七针微微偏移,指向阵心深处。
“不是阵眼。”他忽然道,“是引路。”
沈照瞳孔一缩。她懂了——这七百二十具棺材,不是死阵,是活局。阵眼不在中央,而在移动。谁走,谁就是阵眼。
她抬手,扯下束发的麻绳,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探阴棒横在胸前,一步步跟上陈九黎。
棺材无风自动,一寸寸挪移,锁链摩擦地底,发出低鸣。方向感开始乱,前一秒走的是直线,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绕回了原点。沈照突然抬手,血抹在探阴棒上,棒尖朝天,轻轻一旋。
“左三步,右斜七尺。”她报数。
闻人烬照做,糯米朱砂洒出,空中那几粒悬着的糯米突然炸裂,符线显形,弯弯曲曲,像条毒蛇盘踞在前路。
“破!”
她甩手扔出三枚铜钱,钉入符线断裂处。铜钱嗡鸣,符线崩断,前方棺材“咔”地一声,自动滑开一道缝隙。
三人穿入。
银针在地,不断重组,北斗转为南斗,又转回北斗。陈九黎左眼金纹未散,瞳孔深处泛着微光,像是在读地脉的呼吸。
突然,探阴棒尖鸣。
三级警报。
沈照猛地停步,棒尖指向左侧第七具棺材。那棺盖无声滑开,一具纸扎人坐起。
红衣,黑发,脸是她的脸。
眼窝空洞,嘴角却咧着,像是笑。
紧接着,右侧第三具棺材开,一具纸扎陈九黎走出,手持红绸,伞尖点地,动作和他一模一样。
再后方,一具纸扎闻人烬从棺中爬出,金发挑染靛青,右手握着赶尸铃,铃舌却是铜钉。
七具纸扎人,三圈环绕,站定。
“你救不了任何人。”纸扎沈照开口,声音和她一模一样,冷得像冰,“你通幽骨再强,也救不活三十七口人。”
沈照没动,探阴棒横在身前,棒尖滴血。
“你本就是祭品。”纸扎闻人烬咧嘴,“你爹拿你换命,你还不知道?”
闻人烬咬断另一截毛笔,冷笑:“放屁。”
她从腰间抽出三枚糯米炸弹,甩手扔出。轰然三声,火光炸开,纸扎人被吞没。
可火没烧尽,纸屑被阴风卷起,空中凝聚,拼成新的轮廓——更高,更瘦,四肢拉长,像人又不像人。
半透明,浮在阵心上空。
陈九黎左眼金纹一跳。他看见了——纸扎人眼中无魂火,但这东西,有。
不是鬼,不是尸,是活的邪。
“魍魉。”他低声。
那轮廓缓缓低头,看向沈照。
沈照脊椎一震,通幽骨烫得像要烧穿皮肉。她抬手,探阴棒抵住自己左眼眶,防止那股热流冲破封印。
魍魉动了。
一步,落地无声。
第二步,已到她面前。
它抬手,指尖漆黑,指甲如钩,轻轻点上她左眼窝。
沈照一声闷哼,仰头,麻绳崩裂,长发散开。黑血从眼缝渗出,一滴,两滴,落在地面,发出“嗤嗤”轻响,像是烧红的铁遇水。
可那血没散。
血中浮影——
火夜,屋塌,三十七具尸体横陈。一个小女孩蜷在角落,浑身是血。黑影走近,手中捧着一块骨,泛着幽光。骨插入她脊椎,她没哭,只是睁眼,瞳孔深处,有星河流动。
影消。
沈照喘息,牙关咬紧,嘴角溢血。
“不是你的……”她低语,声音变了,像两个人在说话,“还给我。”
她没退,反而往前一步,探阴棒抵得更深,几乎要戳进眼眶。
“你偷的,抢的,炼的,都不是我的命。”她抬头,盲眼对上魍魉,“通幽骨认主,不认贼。”
魍魉嘴角缓缓拉开,露出一排黑牙。
陈九黎红绸疾卷,缠上它手腕。绸面一震,浮现出画面——火夜,黑袍人抱女童冲出,祭坛上骷髅嵌入人皮灯笼,黑线缠骨,铜钉穿额。
正是方才鼎中所见。
“你还记得。”陈九黎冷笑,“那你该记得,谁把你炼进灯里的。”
红绸收紧,魍魉手腕扭曲,发出“咔”声。
可它不痛,反而笑。
笑声低,贴着地脉传开,七百二十具棺材齐齐一震,棺盖滑开大半,露出内里——
不是尸身。
是嫁衣。
三十七件红嫁衣,叠得整整齐齐,每件衣领都别着铜钉,钉尖朝上,正对棺盖内侧。
每块棺盖内,都用血写着一个字。
“烬”。
闻人烬心口一抽,玉佩发烫,皮肤下纹路再次搏动,像有东西在爬。
她抬手,赶尸铃一摇,铃声破空,直击魍魉头颅。
“轰!”
魍魉半透明身躯炸开,化作黑雾,又被阴风聚拢,重新凝形。它低头,看着沈照左眼仍在渗血,血中影子未散。
“你看见了。”它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但你看不全。”
它抬手,指向第七圈最中央那具棺材。
棺盖缓缓滑开。
里面没有嫁衣。
只有一根麻绳,浸过黑狗血,打成死结,静静躺在棺底。
沈照呼吸一滞。
那是她束发的麻绳。
可她头上那根,刚才已经崩断了。
眼前这根,是原品。
是她十七岁那年,斩飞僵时用的那根。
陈九黎红绸一卷,将沈照拉回身后。他盯着那棺中麻绳,银针在指间转了一圈,突然甩出,钉入棺沿。
针尾不动。
没有鬼气,没有魂息。
但棺底锁链,开始动了。
一节,一节,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链子往上爬。
闻人烬咬断最后一截毛笔,从皮衣内掏出一瓶烈酒,混着朱砂往赶尸铃上一浇。
“九黎哥哥。”她声音冷下来,“这阵,是活的。”
陈九黎没答,只把红伞撑开,伞骨自动旋转,降魔木的气息弥漫开来。他伞尖点地,三下。
地脉震颤稍缓。
沈照抬手,抹去左眼黑血。血中影子还在,但变了——
不再是幼年火夜。
是一间静室,青铜鼎前,一个背影正在刻符。鼎内,一块骨泛着幽光。
她认得那背影。
是她自己。
可她从没去过那里。
陈九黎突然回头,看向她。
“你看见什么了?”
沈照没答。
她抬手,探阴棒抵住自己左眼眶,更深,更狠。
“不是幻。”她声音发颤,“是记忆。”
魍魉站在中央棺上,黑雾缭绕,缓缓抬手,指向她。
“你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全家?”它轻声问。
沈照手指一抖。
棒尖,刺破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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