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刚透出点蟹壳青,胡安娜就醒了。新炕烧得热乎,被窝里暖烘烘的,丈夫的胳膊还搭在她腰间,沉甸甸的带着热气。她悄悄把那只结实的胳膊挪开,指尖碰到他虎口上的老茧,心里像被羽毛扫过似的痒了一下。
冷志军其实早醒了,猎人的警觉让他天不亮就会醒。可他闭着眼,听着媳妇轻手轻脚爬起来的动静——棉布衣裳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赤脚踩在炕席上的细碎声响,还有那根大辫子扫过枕头的沙沙声。他闻得到她头发上皂角的清香,混着被窝里的暖意,比什么麝香都好闻。
胡安娜趿拉着棉鞋走到外屋,灶坑里的火昨夜封得好,还有余温。她添了把豆秸,火苗地窜起来,映得她新媳妇的脸红扑扑的。铁锅里水花翻腾时,她回到里屋,见丈夫还,便把搭在火墙上的棉裤棉袄抱过来,贴肉的一面烘得热乎乎的。
醒醒吧。她轻轻推他,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冷志军睁开眼,看见媳妇站在炕沿前,棉袄扣子还没系全,露出一截白净的脖子。他伸手想揽,胡安娜像条鱼似的滑开了,把热乎衣裳扔到他怀里:快穿上,今儿不是要进北坡么?
灰狼在门外扒拉门板,老狗缺耳朵上的疤红得发亮——这是它饿了的信号。冷志军一边套裤子一边说:给它留点肝,昨儿那狍子肝。
胡安娜正从瓦罐里掏咸菜疙瘩,闻言笑了:灰狼比你还会享福,专挑好的吃。她切肝的手法很利落,刀背把肝片拍得薄薄的,撒上一小撮盐粒。老狗在门外闻见味儿,挠门挠得更急了。
早饭是碴子粥就咸菜疙瘩,还有两个煮鸡蛋。胡安娜把蛋黄油多的那个剥了塞进丈夫碗里,自己小口小口啃着蛋白。冷志军从炕柜底下摸出个小陶罐,挖了勺琥珀色的东西拌进粥里。
啥呀?胡安娜凑近闻,有股甜丝丝的蜜味,还带着花香。
椴树蜜,去年秋天割的。冷志军把勺子递过去,你尝尝,比白糖香。
粥碗见底时,林秀花在外头敲窗户:军子,明明来了,在外头转磨磨呢!话音没落,林志明已经蹿进院里,新猎装上的铜扣子亮闪闪的,冷哥,走啊!今天说好教我做陷阱的!
胡安娜赶紧往布口袋里装干粮——两张葱花饼,几个煮土豆,还有一小包椒盐。冷志军系绑腿时,她突然了一声,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个新做的猎刀套,鹿皮面上歪歪扭扭绣着朵达子香。
试试合不合手。她低着头给他系在腰带上,手指碰到他腰间的皮肤,又飞快地缩回去。
冷志军捏了捏刀套,针脚密实,就是花绣得有点扁。他咧咧嘴:挺好,比老孙头铺子里卖的强。
日头爬上东边山尖时,三人一狗出了屯子。灰狼跑在前头,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在晨光里红彤彤的,像半片枫叶。林志明一路都在摆弄新买的钢丝套,嘴里叨咕着:冷哥,你说这玩意儿能套住狐狸不?
看下在哪。冷志军蹲下身,扒开一丛枯草,露出个碗口大的洞,这种扁洞是狐狸洞,圆的才是獾子洞。他抓了把洞口的土闻了闻,有骚气,还是只老狐狸。
胡安娜送他们到屯口老槐树下,往冷志军兜里塞了个热乎乎的鸡蛋:晌午吃。又悄悄拽拽他衣角,早点回来,爹说晚上炖酸菜。
北坡的雪还没化尽,树杈上挂着冰凌子,风一吹叮当响。冷志军教林志明认兽踪:梅花瓣的是狍子,五点梅的是狐狸,像小扇子的是野鸡爪子印。灰狼忽然在一棵歪脖子松底下停下,老狗前爪刨地,缺耳朵上的疤紫得发亮。
有货。冷志军扒开积雪,露出个精巧的绳套,看,这才是老猎人的手法,活扣,不伤皮子。
林志明看得眼热,非要自己试试。他做的套子歪七扭八,拴在树根上像团乱麻。冷志军也没说他,由着他折腾,自己掏出烟袋锅蹲在旁边抽。烟气袅袅升起时,他看见屯子方向有个小红点——是胡安娜的围巾,她还在屯口望着呢。
晌午他们坐在背风坡吃饭。葱花饼酥脆,土豆面乎,冷志军把鸡蛋掰开,蛋黄还流着油。林志明边吃边问:冷哥,嫂子咋对你这么好啊?
废话。冷志军把蛋清塞进他嘴里,你将来娶了媳妇也一样。
灰狼凑过来讨食,老狗用鼻子拱冷志军的手——它闻见鸡蛋味了。冷志军掰了块饼子喂它,忽然看见雪地上有串新脚印,浅浅的,像是女人的布鞋印。
他心头一动,顺着脚印往坡下走。绕过片榛柴棵子,果然看见胡安娜蹲在溪边洗衣服,棒槌敲得响,棉裤腿挽到膝盖,冻得通红。
咋跑这来了?冷志军赶紧把她拉起来。
家里井台冻了。胡安娜把手缩进袖子里,这儿水活,好涮衣裳。她指着溪水下游,刚还看见群柳根鱼,要是带网来就好了。
冷志军把她冰碴子似的手攥住,揣进自己怀里捂着。胡安娜挣了两下没挣开,脸比围巾还红。灰狼叼着只野鸡从林子里钻出来,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得意地闪着光——这是它邀功时的表情。
回屯时日头已经偏西。胡安娜走在前头,湿衣裳在柳条筐里滴答水,冻硬的裤腿擦得唰唰响。冷志军把野鸡递给她:晚上添个菜。
不要。胡安娜抿嘴笑,留着卖钱,开春要买玻璃呢。
林志明在后头跟灰狼抢兔子,差点摔进雪窝子。冷志军回头拽他,看见屯里家家户户烟囱都冒了烟,他家房顶上的烟特别浓——准是胡安娜走前添了硬柴。
晚饭果然炖了酸菜,还加了五花肉和粉条。胡安娜把肉片子都捞到丈夫碗里,自己专挑酸菜吃。林秀花看得直乐,把个油梭子夹到她碗里:傻闺女,自个儿也吃啊!
冷志军说起溪边的柳根鱼,冷潜来了精神:明儿个拿细眼网去,开春的鱼最肥。胡安娜悄悄在桌底下碰丈夫的腿,眼睛亮晶晶的——她也想去。
夜里躺下时,新炕的热气熏得人懒洋洋的。胡安娜把明天要穿的衣裳烤在火墙边上,棉裤腿抻得直直的。冷志军闻着衣裳上的柴火味,忽然说:等河开了,我给你编个鱼篓子。
胡安娜往他这边靠了靠,要喇叭口的,好进不好出。
月光从新安的玻璃窗照进来,比窗户纸亮堂多了。灰狼在院里头打喷嚏,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在月亮地里一闪一闪的。胡安娜睡着了,呼吸轻轻扫在冷志军肩膀上,像小时候母亲哼的催眠曲。
后半夜下了场清雪,窗棂上结满冰花。冷志军起来给炕添柴,看见胡安娜把针线笸箩藏在了炕柜底下——里头有双没做完的虎头鞋,鞋帮上绣着云字卷儿。他轻轻躺回去,把媳妇露在外头的胳膊塞进被窝。外头风刮得呼呼的,屋里却暖得让人想叹气。这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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