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挂压得柞树枝子弯成了弓,日头刚露脸,冷家院里就落满了碎银子似的光斑。胡安娜正拿着长竿打房檐下的冰溜子,咔嚓咔嚓响得清脆,惊得灰狼从窝里窜出来,老狗缺耳朵上的疤红得发亮——这是它听见陌生动静时的反应。
屯口老槐树下转出个身影,狍皮袄子裹得严实,辫梢铜铃叮当作响。乌娜吉挎着牛角弓走来,鹿皮靴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印子,像盖了一串榛子章。
“冷大哥。”她在院门口站定,声音像溪水敲冰,“我们屯子要办祭山神,阿爸让我来请客人。”
胡安娜手里的长竿顿了顿,冰溜子砸在脚边,溅起细碎的雪沫子。她弯腰捡起块透明的冰棱,指尖冻得通红:“进屋说话吧,外头风硬。”
灶房里,林秀花正在烙饼,葱花味儿混着豆油香。见客人来,老太太多舀了半碗面,面团在案板上摔得啪啪响。乌娜吉解下皮袄,里头穿着件靛蓝布衫,领口绣着云纹,针脚比胡安娜的细密不少。
“祭山神是大事,”乌娜吉从皮囊里掏出个桦皮盒,打开是暗红色的肉干,“带了些驯鹿肉,给婶子尝鲜。”
林秀花用围裙擦擦手,捏起一根对着光看:“这肉晾得透,是秋后杀的成年鹿吧?”见乌娜吉点头,老太太眼睛弯了弯,“你阿爸还是这么会收拾野物。”
冷志军挑水回来,扁担吱呀作响。看见乌娜吉,他放下水桶,桶沿结的冰碴子哗啦碎了一地。“后个儿走?”他问得简短,眼睛却亮着。
“嗯。”乌娜吉指向北山,“穿过白桦坡,晌午就能到。我们那儿有温泉,能洗去山里的寒气。”
胡安娜往灶坑添了把柴,火苗蹿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红。她突然起身从梁上取下个布袋,倒出些金黄的物事:“带点小米去,你们那儿吃不到这个。”
那是她开春在坡地种的小米,粒儿比公社粮店的饱满。乌娜吉抓一把在手里搓,米粒从指缝漏下去,沙沙响。“阿爸见了准高兴,”她嘴角翘了翘,“他最爱喝小米粥就鹿肉干。”
日头升到树梢时,院里来了不少人。赵寡妇送来一包干蘑菇,王婶子提来串红辣椒,连九十岁的赵老太爷都让孙子扶着,送来包用红纸裹着的砖茶。“给鄂温克兄弟带去,”老爷子颤巍巍地说,“就说冷家屯的老赵头还记着他烤的狍子腿哩!”
乌娜吉的皮囊渐渐鼓起来。她每收一样东西,就回赠些山里的物件——给赵寡妇一束驱蚊的艾草,给王婶子几块桦树皮写的药方,给赵老太爷的是一小瓶鹿心血泡的酒。
冷志军蹲在院里收拾猎具,把备用弓弦用油纸包了又包。林志明风风火火冲进来,举着个铁皮盒子:“冷哥!我爸给的指南针!听说鄂温克人认路靠树杈子,咱带这个镇镇他们!”
灰狼凑过来嗅乌娜吉的靴子,老狗缺耳朵上的疤颜色温和。乌娜吉从皮囊里掏出块风干的兔肝喂它,老狗舔了舔她的手心,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晌午饭摆了一桌子。林秀花特意炖了酸菜粉条,切得细细的酸菜丝像金线。乌娜吉吃得很慢,每次夹菜都等别人动过筷。胡安娜注意到她专挑白菜帮子吃,把嫩叶留给旁人。
“尝尝这个,”胡安娜把鸡蛋羹推过去,“你冷大哥早起摸的野鸡蛋。”
乌娜吉舀了一勺,蛋羹颤巍巍的,她吹了又吹才送进嘴。吃完轻轻说了句:“比山鸡蛋细嫩。”
饭后冷志军送乌娜吉出屯。两人前一后踩着积雪,靴子底压出咯吱咯吱的响动。路过结冰的小河时,乌娜吉突然蹲下身,用猎刀撬起块冰:“看,冰层里有气泡,开春这是处暖泉。”
冰晶在阳光下闪着彩光,冷志军看见气泡排成了箭头形状,直指北山。“这是你们留的记号?”
“嗯。山里人认路的方法。”乌娜吉把冰块抛向河面,冰碴子溅起来,像撒了把碎钻。
屯口老槐树下,胡安娜站着张望。北风掀起她的红围巾,像面小旗。乌娜吉从怀里掏出个皮绳编的手链,上面串着颗狼牙:“给未来孩子的。鄂温克人说,狼牙能辟邪。”
手链还带着体温,胡安娜攥在手心,狼牙硌得掌纹发痒。她突然跑回家,拿来那双刚做好的虎头鞋:“拿着,给你阿妈看看……我们汉人的针线。”
日头偏西时,乌娜吉的身影消失在山梁后。铜铃声渐渐听不见了,只有雪地上那串脚印还在,深深浅浅的,像某种神秘的符文。
冷志军站在屯口直到天黑。灰狼用鼻子拱他手心,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在暮色里泛着暗红色。他摸出那把小木梳,梳齿间缠着的两根长发被风吹得飘起来。
晚饭时胡安娜话很少,只顾着挑小米里的砂子。林秀花往她碗里夹了筷炒鸡蛋:“多吃点,后个儿军子走了,你得自己顾着自己。”
夜里西屋的灯亮到很晚。冷志军在打绑腿,拆了又系,系了又拆。胡安娜坐在炕沿纳鞋底,针脚比平日乱些。后半夜起了风,窗纸扑啦啦响,像是有鸟在撞。
清晨鸡叫头遍,冷志军就起来了。他摸着黑给灰狼拌食,加了勺荤油。老狗吃得急,缺耳朵上的疤一颤一颤。东屋门吱呀一声,胡安娜端着灯出来,眼圈有些青。
“带着这个。”她递来个布包,里面是烤饼和煮鸡蛋,还有那瓶虎骨酒——其实是野驴鞭泡的,标签都磨花了。
屯口传来马蹄声。乌娜吉骑着匹枣红马来了,马鞍上挂着皮囊和弓箭。她今天换了顶狐皮帽子,狐狸尾巴垂在耳边,随着马步一甩一甩。
“走吧。”她勒住马,朝冷志军伸出手。掌心有道新伤,结着褐色的痂。
冷志军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枣红马打了个响鼻,蹄子刨起一团雪雾。他回头望,看见胡安娜站在院门口,红围巾飘得像团火。林秀花在给她披棉袄,老太太的手抬得很高,像在遮挡什么。
马匹跑过结冰的河面时,冷志军听见冰层下传来咕嘟声——是暖泉在流动。乌娜吉突然唱起歌来,调子悠长,歌词听不懂,像是呼唤山神的古语。
山路两边的白桦树飞速后退,树皮上的眼睛图案忽明忽暗。冷志军攥紧马鞍,听见身后远远传来狗叫。是灰狼,它追出屯了,老狗缺耳朵上的疤,想必红得像早晨的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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