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营地欢声笑语。
金玉珠被姑娘们推到刘振钢身边,少女的发辫间赫然别着那根丑不拉几的骨簪。
大胡子鼓起勇气想拉她的手,却被一箭杆敲在脑门上——不过这次力道轻多了。
冷志军悄悄退出欢闹的人群,走到独眼阎王的尸体旁。这头传奇老熊即使在死后也威风凛凛,独眼圆睁着望向星空。他蹲下身,发现熊掌上缠着条靛蓝布条——正是金老爹腰带缺失的那截。
军子!刘振钢醉醺醺地喊他,过来喝酒!玉珠妹子答应开春跟我回屯子了!
金老爹坐在上首位置,老人今天的脸色好多了。他接过冷志军敬的酒,突然压低声音:独眼阎王的左掌...少了根趾甲。
冷志军心头一震。三十年前的恩怨,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但此刻,月光下的欢笑声冲淡了所有阴霾。灰狼蹭了蹭他的腿,老狗缺耳朵上的伤疤终于不再泛红。
营火渐熄时,金玉珠突然找到冷志军。少女递给他个桦树皮卷轴:阿爸让我给你的。她银耳环上的骨坠换成了新的——是颗狼牙,鄂伦春的狩猎地图...他说你用得着。
冷志军展开卷轴,月光下可见精细的山川河流标记,还有几处用红笔圈出的地点。其中一个赫然标着。
开春后...金玉珠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灰狼的脑袋,记得来喝喜酒。
返程那天的朝阳格外灿烂。刘振钢骑着鄂伦春人送的驯鹿,怀里抱着醉醺醺的灰狼。大胡子的络腮胡剃了一半——说是金玉珠嫌扎嘴。冷志军走在最后,背包里多了张熊皮和一根完整的犴达罕角。
转过山梁时,他回头望了眼营地。金玉珠站在最高处向他们挥手,发辫间的红绳在晨风中像团跳动的火焰。少女腰间,赫然别着那把刘振钢送的、丑得可爱的猎刀。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冷志军的爬犁已经划出鄂伦春营地三里地。六条猎犬呼出的白气在零下十几度的空气里凝成霜花,最壮实的头犬左前腿还裹着金玉珠缝的麂皮护腿。灰狼跑在队伍最前头,老狗缺耳朵上的伤疤结了层薄冰,在朝阳下闪闪发亮,像嵌了块碎玻璃。
爬犁上满载着鄂伦春人送的礼物:三张鞣制好的鹿皮捆得方方正正,犴达罕角用红绳系着,还有一桦树皮筒鹿心血酒,塞子是用松脂封的,半点味儿都不漏。最金贵的是那张独眼阎王的熊皮,金老爹亲手鞣制的,毛色油光水滑,摸上去跟缎子似的。
灰狼突然停在一棵白桦树下,老狗仰着脖子朝树梢叫唤。冷志军眯眼一瞧,好家伙!七八只喜鹊在枝头蹦跶,黑白相间的尾巴一翘一翘的,活像一群耍把式的。
咋啦老伙计?跟喜鹊唠嗑呢?冷志军跳下爬犁,靴子踩在冻硬的雪壳上发出声。灰狼用缺耳朵蹭他的裤腿,老狗独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这是它发现好东西时的表情。
树根处的雪窝子里,赫然躺着个喜鹊窝。八成是昨晚大风刮下来的,草枝树杈散了一地,里头还混着几个亮晶晶的物件。冷志军蹲下一扒拉,好嘛!两枚铜钱、一块碎镜片,还有颗狼牙——看大小准是猞猁的。
这帮扁毛贼,连猞猁的牙都敢偷。冷志军笑着把狼牙揣进兜,剩下的照旧埋回雪里。东北老话讲,喜鹊窝里掏东西不吉利,拿一样就得留一样。他顺手从爬犁上揪了块肉干搁那儿,算是交换。
猎犬们突然躁动起来,大黑一个劲儿地拽缰绳。冷志军手搭凉棚往远处看,公社供销社的烟囱已经能瞅见了,一缕青烟笔直地戳在蓝瓦瓦的天上。
想家了是吧?他拍拍大黑的脑袋,咱晌午就能到公社,给你们换新脖套。
供销社的老周头正蹲门口抽旱烟,瞅见冷志军的爬犁,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哎呦我的天!你小子这是端了熊瞎子老窝啊?老头围着熊皮直转悠,手指头捻着毛尖儿,这品相,搁省城能换台收音机!
周叔,有我的信没?冷志军掸着皮袄上的雪屑。老周头一拍脑门,转身钻进柜台,摸出个蓝布包:胡家丫头前儿个捎来的,说让你亲手拆。
布里包着双绣花鞋垫,针脚歪歪扭扭的,左边绣着对野鸭子,右边是棵歪脖子树。冷志军翻过来一看,乐了——鞋垫底下拿红线绣着胡安娜仨字,最后一个字还少了一撇。
这丫头...他耳朵根有点发热,赶紧把鞋垫塞进怀里。一抬头,老周头正冲他挤眉弄眼:咋样?老胡家闺女手艺不赖吧?
嗯呐,绣得挺...挺像野鸭子的。冷志军支吾着,赶紧转移话题,给我来五斤盐、两包洋火,再扯六尺红布。
日头偏西时,冷志军在松花江岔口的旧碓子房歇脚。这地儿是早年伐木工人盖的,如今就剩个木头架子,四壁漏风跟筛子似的。灰狼一进门就龇牙,老狗缺耳朵上的疤紫得发亮——这是它嗅到危险时的反应。
有客?冷志军轻手轻脚放下背囊,双管猎枪的撞针悄悄扳到待发位。墙角那堆干草明显被人动过,草杆子断口还新鲜着呢。
哗啦——房顶突然掉下几片碎瓦。冷志军一个滚翻躲开,枪口已经指了上去。只见房梁上蹲着个毛茸茸的家伙,尖耳朵上两撮黑毛,黄眼珠子在暮色里跟小灯泡似的——是只成年猞猁!
那畜生前爪按着只半死不活的松鸡,鸡毛上还带着血。敢情是把这儿当食堂了。灰狼低吼着往前凑,老狗虽然瘸条腿,可架势一点不怂。
冷志军按住灰狼,慢慢从怀里摸出个物件——是金老爹送的骨哨。哨子含在嘴里,他试着吹了个降调,声音活像受伤的兔子。
猞猁耳朵地竖起来。冷志军又吹了个三连音,这次模仿的是幼崽求救。那畜生犹豫了,爪子一松,松鸡扑棱棱掉在地上。
接着!冷志军把松鸡往门外一抛,猞猁像道棕色闪电般窜出去,临走还回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竟有点像在说算你识相。
灰狼不乐意了,用缺耳朵使劲蹭他裤腿。冷志军揉揉老狗的脑袋:跟个野畜生较啥劲?人家先来的。说着从背囊里掏出块咸肉,喏,你的。
夜里起了风,碓子房的破木板嘎吱嘎吱响,活像有人在磨牙。冷志军把熊皮铺在干草堆上,灰狼蜷在他脚边,老狗的体温透过皮毛传过来,比火盆还暖和。他摸出胡安娜绣的鞋垫,就着月光细看。那野鸭子绣得确实不咋地,可一针一线都鼓鼓囊囊的,显然是使了大力气。
噗嗤——他突然乐出声。鞋垫夹层里居然还缝了张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爹说新房要玻璃窗,我给你攒了十二个酒瓶,够换一扇了。
冷志军把纸条按在胸口,那儿突突地跳得厉害。他想起离家前胡安娜送他的场景。姑娘穿着件半新的红棉袄,辫梢上系着绿头绳,站在雪地里像棵顶着红果的山里红。她塞给他这个布包时,手指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可眼睛亮得能照人。
傻子...他喃喃自语,把鞋垫小心翼翼包好,塞进贴身的兜里。灰狼抬头瞅了他一眼,老狗独眼里闪着揶揄的光,仿佛在说瞧你这没出息样。
后半夜,风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跟白昼似的。冷志军梦见自己站在新房的玻璃窗前,外头是胡安娜在晾衣服,花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振翅的蝴蝶...
嗷呜——灰狼的警报声把他惊醒。老狗正对着门外低吼,缺耳朵上的疤红得发亮。冷志军一个激灵抄起猎枪,手指刚搭上扳机,就听见外头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不是野兽——那脚步声一轻一重,明显是个瘸子。
冷志军把枪口对准门缝。
外头静了一瞬,接着是个沙哑的嗓音:过路的...讨口水喝...
门缝里塞进来个搪瓷缸子,缸子把手上缠着红胶布。冷志军瞳孔一缩——这是林场工人的标配!他悄悄把撞针复位,单手拉开门闩:进来吧,炉子上有热水。
来人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左腿裤管空荡荡的,拄着根白桦木拐杖。最扎眼的是他那张脸——从右额到左下巴,横贯着道蜈蚣似的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谢了。瘸子接过热水,却没急着喝,而是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搭伙吃点儿?
纸包里是半只熏兔,看成色至少腌了半个月。冷志军摆摆手,从爬犁上取下块鹿肉:我这儿有新鲜的。
灰狼突然凑过来,老狗鼻子在瘸子裤脚处猛嗅。冷志军眼神一凛——那裤脚上沾着暗褐色的痕迹,不是泥,是血!
老哥这是打哪儿来啊?他假装添柴,实则把猎枪往身边挪了半尺。
黑瞎子沟。瘸子撕着兔肉,眼神却往熊皮上瞟,听说那边出了只独眼阎王,折了好几个猎户...
冷志军后背一凉。独眼阎王明明已经...他猛地反应过来,这是遇上捡皮子的了——专门跟在猎人后头捡便宜的主儿。
他故意拍拍熊皮,那畜生长啥样?
瘸子手一抖,热水洒在裤子上:听、听说右眼是瞎的...
话没说完,灰狼突然扑上去,一口咬住瘸子的拐杖!老狗独眼里凶光毕露,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那拐杖头上赫然沾着几根棕色的毛——是猞猁的!
大兄弟!误会!瘸子慌忙举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牙印——新鲜的,还在渗血。
冷志军枪口已经抬起来了:你把我那咋了?
原来这瘸子专在猎户歇脚地蹲守,专门捡受伤的野兽。今晚他盯上了碓子房的猞猁,没成想那畜生临死反扑,给他手腕来了个对穿。
滚吧。冷志军懒得跟这种人计较,甩给他一撮金疮药,再让我碰上...
不敢了不敢了!瘸子点头哈腰往外退,结果被门槛绊了个跟头,假腿都摔掉了。冷志军捡起来一看,好家伙!白桦木削的假腿里居然藏着个小酒壶。
天亮时分,冷志军收拾爬犁准备上路。灰狼在雪地里刨出个东西——是那只猞猁的前爪,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兽夹硬生生扯断的。
可怜见的...他挖了个雪坑把爪子埋了,顺手插了根松枝当记号。开春雪化了,准有喜鹊来叼去搭窝。
猎犬们撒着欢往前冲,它们嗅到家的味道了。冷志军回头望了眼碓子房,突然发现房檐下挂着个东西——是那只猞猁的尾巴尖,在晨风里一摇一摆,像在跟他道别。
走了!他甩了个响鞭,爬犁在雪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怀里那双绣着野鸭子的鞋垫热乎乎的,仿佛揣着个小火炉。
灰狼突然加速冲到前头,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在朝阳下红得耀眼。远处,冷家屯的炊烟已经看得见了,一缕缕升上蓝天,像谁拿铅笔画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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