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绒布,缓缓笼罩了县城。招待所里却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与窗外寂静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经过一整天高度紧张的比赛,猎手们疲惫中夹杂着兴奋,三三两两聚在房间里、走廊上,复盘着白天的得失,或高声争论,或低声密语。
冷志军他们所在的丙组房间却相对安静。同屋的另外两名队友,一个是东屯沉默寡言的老猎手李炮头,正就着昏黄的灯光,用一把小锉刀仔细打磨着几枚捕兽夹的弹簧,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嚓嚓”声;另一个是西沟的年轻猎手赵小辫,因为脑后留着根细辫子而得名,他正趴在床上,对着比赛发下来的地图册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
林志明则像只多动症的猴子,根本坐不住。他一会儿凑到李炮头旁边看人家修夹子,问东问西;一会儿又趴到赵小辫床上,对着地图指手画脚;最后又蹿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窥探着对面楼里的动静。
“冷哥,你看对面!林业局那帮人还没睡呢!灯亮得跟白天似的!肯定在开小会研究战术!”林志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报告。
冷志军没理会,他正用一块软布,蘸着随身带的獾子油,保养那把爷爷传下来的老枪。枪身上的每一道划痕,似乎都诉说着一段往事。油布擦过冰冷的金属,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这声音让他心神宁静。白天的领先并没有让他得意,反而让他更加警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懂。
“还有城关队那帮孙子!”林志明继续着他的“敌情侦查”,“我刚才去打水,看见胖刘(城关队胖队长)跟他那几个跟班在楼梯拐角嘀嘀咕咕,看见我过去,立马不说了,眼神贼他妈不对劲!”
胖队长本名刘大炮,是城关镇有名的混混头子,据说跟镇上的某些干部沾亲带故,这次不知走了什么门路,也混进了代表队。
“甭搭理他们。”冷志军头也不抬,“把自个儿活儿干好就行。”
“我就是气不过!”林志明愤愤地坐到床边,“你看他们白天那德行!自己打不着靶,还笑话乌娜吉是‘野丫头’,说咱们是‘山炮’!要不是比赛规定不准闹事,我非……”
“非啥?”冷志军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林志明一眼,“跟那种人较劲,跌份儿。”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赵小辫离门最近,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乌娜吉。她已经换下了白天的狍皮袄,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罩衫,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洗漱过。
“有事?”赵小辫有些意外地问。
乌娜吉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屋内的冷志军,语气平静地说:“能出来一下吗?有点事。”
冷志军放下枪,跟着乌娜吉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这里相对僻静,只有月光透过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清冷的光晕。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乌娜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她一贯的冷静,“看见刘大炮和林业局的那个副领队,在锅炉房后面说话。”
冷志军眉头微蹙。林业局的副领队姓王,是个面色白净、看起来挺斯文的中年人,但眼神里总带着点算计。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凑在一起,确实有些蹊跷。
“听见说什么了吗?”
“离得远,听不清。”乌娜吉摇摇头,“但我看见刘大炮塞给王副领队一盒烟,是‘大前门’的。王副领队推辞了一下,还是收下了,然后拍了拍刘大炮的肩膀。”
一盒“大前门”香烟,在这年头可是稀罕物,是干部烟。刘大炮一个镇上的混混,用这个贿赂林业局的干部?目的何在?
“还有,”乌娜吉补充道,“我回来时,感觉有人跟着我。回头看,又没人。可能是错觉,但……小心点好。”
冷志军点点头。乌娜吉常年在山林里活动,感觉比一般人敏锐得多,她的直觉不能忽视。“谢谢。你也当心点。”
乌娜吉“嗯”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坚韧。
与此同时,在招待所二楼一个僻静的单人间里,烟雾缭绕。刘大炮腆着肚子,满脸堆笑地给王副领队点上第二支“大前门”。
“王科长,您看……今天这比赛,冷家屯那小子和那个鄂温克丫头,风头也太盛了点儿!”刘大炮吐着烟圈,试探着说。
王副领队慢悠悠地吸着烟,眯着眼:“人家有真本事嘛,枪法好,知识也扎实。”
“嗨!啥真本事!”刘大炮撇撇嘴,“不就是走了狗屎运嘛!再说,这比赛比的可是综合能力,后面还有野外生存、团队协作呢!他们这些山里来的,单打独斗还行,懂啥叫配合?到时候肯定拉稀!”
王副领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弹了弹烟灰:“刘队长,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刘大炮凑近一些,压低声音:“王科长,您是明白人。这比赛名次,关系到咱们县的脸面,也关系到……嘿嘿,年底的评先进不是?要是让两个山里人拿了前两名,咱林业局和城关镇的脸往哪搁?我的意思是……明天不是野外综合赛吗?北山那地方,地形复杂,有点啥‘意外’,也正常……”
王副领队脸色一沉:“刘大炮!我可警告你,别动歪心思!这是正规比赛,有纪律!”
“看您说的!”刘大炮连忙摆手,“我能干啥违法乱纪的事?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给他们增加点‘难度’嘛!比如,明天抽签分组的时候……或者,在比赛路线上,稍微‘引导’一下……”
王副领队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分组是组委会定的,路线是勘测好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事在人为嘛!”刘大炮从兜里又摸出两盒“大前门”,悄悄塞进王副领队的抽屉,“王科长您人脉广,跟勘测组的老张不是哥们儿吗?稍微动动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只要让他们拿不到好名次,给咱们林业局和城关队争光,这份人情,兄弟我记一辈子!”
王副领队看着抽屉里的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闪烁不定。
而在招待所后院阴暗的墙角,刘大炮手下的两个混混——黄毛和豁牙,正跟几个穿着林场制服、但气质流里流气的青年蹲在一起抽烟。
“妈的,今天真憋屈!让个娘们和山炮出了风头!”黄毛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胖哥说了,不能明着来。”豁牙比较沉稳,“但明天进山,嘿嘿……山高林密,磕了碰了,迷个路,或者让树枝‘不小心’绊一下,摔个跤,那可说不准……”
一个林场青年阴笑着接口:“我们熟悉北山地形,有几个地方挺‘邪乎’,容易迷路。到时候……给他们指条‘近道’?”
几个人发出心照不宣的低声哄笑,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一张张被嫉妒和恶意扭曲的脸。
夜更深了。招待所大部分窗户的灯光相继熄灭,只有少数几扇还亮着,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冷志军躺在床上,并没有立刻睡着。他回想着乌娜吉的警告,回想着刘大炮和王副领队鬼鬼祟祟的身影,回想着走廊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知道,明天的野外综合赛,绝不仅仅是技艺的比拼。这片被临时划为赛场的山林,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他轻轻翻了个身,手摸到枕边那冰冷坚硬的鄂温克猎刀刀柄,心里反而安定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山里,他从未怕过什么。
窗外,起风了,吹得窗户纸呼呼作响,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兆。远处,不知是谁家养的狗,零星地吠叫了几声,更添了几分夜的寂静与不安。
喜欢重生大东北1983之鹿鸣北坡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重生大东北1983之鹿鸣北坡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