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为汾水密林盖上了一层黑色的绒布,林中燃起的数十堆篝火,像是在这块绒布上烫出的点点孔洞,透出跳跃的火光。
定国军的士卒们没有扎营,只是就地歇息。血战之后的疲惫,被一种无声的纪律压制着。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兵器入鞘的轻响,甲叶摩擦的微声,以及战马不安的喷鼻。士卒们三五成群,沉默地啃着干粮,眼神不时瞟向林间空地中央那几顶临时撑起的帐篷,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探寻。
李靖的伤口已经被军中最好的郎中处理过,厚厚的麻布下,金疮药带来的清凉感正与肌肉深处的灼痛交织。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靠在一棵树干上,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却没有喝。
他的目光,正越过摇曳的火光,审视着这支军队。
他看到,受伤的士卒被优先安置在火堆旁,郎中们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穿梭其间;他看到,巡逻的哨兵两人一组,步伐沉稳,目光警惕,彼此间的距离和交替的节奏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他看到,大部分士卒在擦拭完自己的兵器后,又会拿出油布,仔细地保养坐骑的马具。
没有喧哗,没有抱怨,更没有战后分赃的混乱与贪婪。这支军队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舔舐着伤口,收敛着爪牙,但那股内蕴的、随时可以再次爆发出雷霆之力的精气神,却让李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感到一阵心惊。
这真的是那支由瓦岗流寇拼凑而成的军队吗?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的那顶主帐。帐篷的帘子掀开一角,能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对着一卷地图,凝神沉思。
“李先生,喝点汤吧,暖暖身子。”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红拂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身上还裹着杨辰那件宽大的黑色外袍,将她玲珑的身段完全遮掩,只露出一张在火光映照下,愈发显得明艳动人的脸。她手里也端着一碗肉汤,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李靖回过神,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汤。肉汤炖得很烂,带着浓郁的香气,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看了一眼红拂女,她正悄悄地望着主帐的方向,那双总是闪烁着英气的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水般的柔光。
李靖在心中轻轻一叹。他知道,红拂这只桀骜不驯的鹰,已经找到了那片能让她心甘情愿盘旋的天空。
“杨帅的手段,你看懂了多少?”李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红拂女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收回目光,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我……我只知道,他救了我们。”
“救,只是开始。”李靖的目光变得深邃,“他派人将那三颗匪首的头颅送进太原城,这一手,比他那一箭,还要狠。”
红拂女不解地抬起头。
李靖缓缓道:“太原城里的那些权贵,既然能雇佣杨玄感的残部来追杀我,说明他们与这伙匪徒早有勾结。如今,匪首的头颅被一个‘外人’送进城,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红拂女冰雪聪明,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们会恐慌。他们不敢承认这些匪徒是他们的人,否则就是通匪的大罪。可如果他们不认,那杨帅就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城中百姓和官兵,都会对他心生感激。”
“不止如此。”李靖补充道,“杨帅此举,更是在太原城的官场里,投下了一块巨石。那些与匪徒勾结的权贵,会互相猜忌,生怕同伙为了自保而出卖自己。而那些被他们压制、心怀不满的官员,则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借外力,来打破城内权力平衡的机会。”
他看着红-拂女震惊的表情,苦笑一声:“杀人,诛心,再乱其阵。兵法上最上乘的攻心之术,被他用得行云流水。而我们,包括整个太原城,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这,才是他要带我看的‘好戏’。”
红拂女怔怔地望着那顶帅帐,心中那道身影,愈发变得高大而神秘。
就在这时,帐帘掀开,杨辰走了出来。他已换下那身染血的劲装,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根带子,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看起来不像一位手握五千铁骑的统帅,倒更像个准备月下小酌的富家公子。
罗成跟在他身后,依旧是那身冰冷的甲胄,像一尊尽忠职守的守护神。
杨辰径直走到李靖面前,看了一眼他手中几乎没动的肉汤,笑道:“怎么,李先生吃不惯军中的伙食?”
李靖摇了摇头,将碗放在一边,正色道:“杨帅这一手‘投石问路’,实在高明。李某佩服。”
“这不算什么。”杨辰在他身旁随意坐下,从怀里掏出两个烤得焦黄的芋头,递了一个给李靖,“真正的路,不是问出来的,是走出来的。”
他剥开芋头皮,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太原城里那帮人,烂到根了。直接派兵打进去,就算赢了,也得不到人心,反而坐实了我们‘匪军’的名头。所以,得让他们自己把门打开,哭着喊着,请我们进去。”
李靖捏着那个温热的芋头,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肩上的伤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统帅,谈论着搅动一座州府风云的狠辣计谋,嘴里却吃着最寻常的烤芋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信服。
“可若是……他们选择封锁城门,一致对外呢?”李靖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他们不会。”杨辰笃定地摇了摇头,“因为烂掉的苹果,是捏不成一个拳头的。他们只会想尽办法,把烂得最厉害的那一块,切掉,扔出来,保全自己。”
他说着,目光望向太原城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算算时间,我的‘礼物’,也该送到城门口了。”
……
太原,晋阳宫城,西门。
夕阳的余晖将巍峨的城楼染成一片金红色,守城的军士倚着墙垛,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议论着晚上去哪家酒馆喝两杯。
就在这时,一辆破旧的板车,由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推着,吱吱呀呀地从官道尽头驶来。车上盖着一块脏兮兮的草席,看不清装了什么。
“站住!什么人?”城门的队率挺着肚子,不耐烦地喝道。
其中一个汉子点头哈腰地跑上前,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进队率手里,陪着笑道:“军爷,行个方便。我们是城外打猎的,弄了点野味,想进城换点米面。”
队率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例行公事地一摆手:“把草席掀开,检查!”
“是,是。”那汉子连声应着,跑回车边,一把掀开了草席。
草席下,是三个粗陋的木匣子。
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汉子,走上前,打开了最中间的那个。
“嗡——”
城门口所有人的脑袋,在那一瞬间,都仿佛被重锤砸中,一片空白。
一颗人头。
一颗独眼的、脸上布满刀疤、死不瞑目的人头,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天空。那临死前的惊恐与不甘,被永远地凝固在了他狰狞的五官上。
“啊——!”一个年轻的军士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那队率也是脸色煞白,双腿抖得像筛糠。
“这……这是……这是‘独眼龙’!”人群中,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兵,认出了这颗人头的身份,声音都变了调,“前些日子,在城外劫掠商队的,就是他们!”
推车的汉子不理会众人的惊恐,又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另外两个匣子。
另外两颗同样死状凄惨的头颅,露了出来。
“是‘铁钩’和‘开山斧’!天哪,杨玄感手下最凶悍的三个匪将,全……全死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从西门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太原城。
起初是震惊,随即,便是压抑已久的狂喜。
“真的假的?那伙杀千刀的匪徒,被人给剿了?”
“千真万确!三颗头颅就摆在西城门口,我亲眼看见的!”
“是哪路神仙替天行道了?”
“听说是两个猎户,可谁信啊!我看,定是哪路英雄好汉,看不惯这帮畜生了!”
茶馆里,酒肆中,街头巷尾,议论声此起彼伏。而晋阳宫深处的几座豪奢府邸内,气氛却已降至冰点。
“废物!一群废物!”太原留守副职,陈孝意,气急败坏地将一个名贵的瓷瓶狠狠摔在地上,“我给了他们那么多人手,那么多钱粮,让他们去抓一个李靖,他们竟然被人给端了老窝!”
他的心腹幕僚,脸色惨白地站在一旁,颤声道:“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那三颗人头……如今全城皆知。很多人都在说,是李靖请来的救兵……”
“放屁!”陈孝意怒吼道,“李靖一个丧家之犬,哪来的救兵!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烦躁地在屋内踱步,额上青筋暴起。
这件事,太棘手了。
承认,就是死路一条。不认,那送人头来的人,又是谁?他有什么目的?这就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就在陈孝意焦头烂额之际,一名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大……大人,不好了!”
“又怎么了?!”
“城……城外……城外来了一支军队!黑色的旗帜,打着一个‘定’字!他们……他们说,是定国军主帅杨辰,前来拜会太原的各位大人!”
“什么?!”陈孝意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定国军?杨辰?
那个刚刚击退了李世民,占了洛阳的“白衣情圣”?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孝意的脑中一片混乱,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终于明白,那三颗人头,不是“投石问路”,而是战书。
一封,只写给他一个人的战书。
与此同时,城外定国军的营地里,一名斥候飞马而至,在杨辰帐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报!主公!太原城内派出一名使者,请求拜见!”
杨辰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眼前的篝火,闻言头也没抬。
“是陈孝意的人?”
“不。”斥候答道,“来人自称,是太原留守,王威大人的家臣。”
李靖的瞳孔猛地一缩。
王威,太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却一直被陈孝意等本土豪强架空,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杨辰终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微笑。他看向李靖,仿佛在说:你看,那扇门,已经自己开了一道缝了。
片刻后,那名家臣模样的使者被带到帐前。他神色慌张,见到杨辰,立刻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高高举过头顶。
“杨帅,我家主人有请!他……他不敢在城中相见,只求杨帅今夜三更,能移步城东十里外的……兰若寺,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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