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轩初理家务事
青帷小车在积雪的街道上吱呀前行,碾碎了京城冬夜的寂静。车厢内,林黛玉紧紧裹着斗篷,指尖冰凉,心口却有一股陌生的、灼热的东西在跳动,让她微微战栗。紫鹃和雪雁一左一右护着她,主仆三人都沉默着,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荣国府高墙内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姑娘,到了。”车帘外传来詹信沉稳的声音。
紫鹃先下了车,转身小心搀扶黛玉。雪雁提着随身的小包裹紧跟其后。
一股凛冽清寒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竹叶清香。黛玉站定,抬眸望去。
眼前并非她想象中父亲留下的老旧宅院,而是一处颇为清雅整洁的所在。青砖灰瓦,门楣上悬着一块小小的匾额,借着门前灯笼的光,可见上面是三个清瘦俊逸的字:“竹影轩”。门两侧果然植着几丛细竹,虽在冬日,枝叶凋疏,却依旧挺立,风过处,疏影摇曳,沙沙作响,与潇湘馆的景致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詹信已上前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干净青布棉袄、约莫五十余岁的老苍头探出身来,见是詹信,忙将门大开,又看到身后的黛玉,立刻躬身行礼,神态恭谨却并不谄媚。
“姑娘,请。”詹侧身引路。
黛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跨过那尺高的门槛。
入门先是一道粉壁影壁,转过影壁,便是一个小巧的庭院。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是齐整。正房三间,左右各有厢房,以抄手游廊相连。院中一角种着一株老梅,此刻正凌寒独自开着,疏花冷蕊,暗香浮动。廊下挂着几只灯笼,昏黄的光晕柔和地洒在清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地面上。
一切皆与荣国府的富丽堂皇、轩峻壮丽不同,这里只有清幽、简净、雅致,仿佛一处世外桃源,隔绝了外间的所有喧嚣与纷扰。
“这宅子林公当年偶得,甚是喜爱其清幽,略加修葺,本欲作休沐小憩之用。”詹信在一旁轻声解释,“一应家具物什都是齐全的,小人已派人重新打扫铺设过。这是看门的林伯,并他的浑家林嬷嬷,原是林家在京时的旧仆,极是老实本分。另有一个小丫头唤作青禾,一个粗使婆子王婆,都是身家清白之人。”
正说着,林嬷嬷已带着青禾和王婆从厢房出来,见了黛玉,忙不迭地上前行礼问安,脸上带着拘谨又真诚的笑意。
黛玉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这方小小的、却完全属于她的天地。心中那根紧绷了整整一日的弦,忽地松弛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疲惫与空虚。
她强撑着对詹信道:“有劳先生费心。今日天色已晚,先生且先回客栈歇息,诸事……明日再议。”
詹信知她心力交瘁,不再多言,躬身道:“是。小人明日再来听候姑娘吩咐。一应房契、银票细目,都已放在姑娘卧房书案上了。”说罢,便行礼告退。
林嬷嬷忙上前引路:“姑娘的卧房收拾在东间,热水炭火都已备好了,姑娘快随我来暖暖。”
正房中间是堂屋,东间是卧房,西间则是书房。卧房里果然暖意融融,临窗一张雕花楠木床,挂着青纱帐幔,铺设着素净的锦被。靠墙是多宝格和衣柜,窗下设有书案,案上除了文房四宝,果然放着一个木匣。墙角铜盆里炭火正红,上面的铜壶嘴里冒着丝丝白气。
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和用心。
紫鹃和雪雁立刻忙碌起来,将随身带来的细软归置好,又用铜盆里的热水拧了帕子给黛玉擦脸。
温热的手巾覆在脸上,驱散了寒意,也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黛玉坐在床沿,任由紫鹃伺候着,眼神却有些空茫。
“姑娘,先歇歇吧,我让林嬷嬷熬点热粥来?”紫鹃轻声问。
黛玉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不必忙了,我吃不下。你们也累了,都早些歇着吧。”
紫鹃知她心绪难平,不再多劝,和雪雁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风吹竹叶的簌簌轻响。
这寂静,与荣国府的寂静截然不同。那里的静,是喧嚣之下小心翼翼的压抑,是无数双眼睛暗中窥探下的屏息。而这里的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空旷,自由,却也……陌生得令人心慌。
白日里的决绝、冷静、乃至与宝玉决裂时的痛楚,此刻在绝对的寂静中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嶙峋的礁石——那是对未来的茫然,对独自面对世界的恐惧,以及一种深切的、无依无靠的孤寂。
她真的离开了。离开了那个她生活了多年,爱过、怨过、挣扎过的地方。从此以后,再没有外祖母的呵护备至,没有姐妹们的诗词唱和,也没有那个……让她哭、让她笑、让她牵肠挂肚的混世魔王。
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汹涌地流淌,很快便浸湿了衣襟。她没有抬手去擦,任由泪水宣泄着积压了一天的惊涛骇浪。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胸口那阵尖锐的酸楚稍稍平复,她才慢慢止住泪。目光落在书案那个木匣上。
她起身走过去,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放着银票、地契、房契,还有父亲那封至关重要的信。银票的面额和数量,远超她的想象。父亲为她留下的,并非只是“足可衣食无忧”,而是一笔足以让她安身立命甚至颇为宽裕的财富。
指尖抚过那些冰凉的纸张,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深沉的、跨越了时空的关爱与托付。心中的恐慌和茫然,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她不能倒下去。父亲在看着她。她必须活下去,而且要好地活下去,才对得起这份沉重的遗泽,才对得起自己今日斩断一切、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收好木匣,吹熄了灯,和衣躺倒在床上。锦被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睁着眼,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帐顶,听着窗外陌生的风声竹声,直到天色微明,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黛玉是在一种忙碌而懵懂的状态中度过的。
詹信每日都会过来,将一应账目、仆役身契、并京中人情往来需要注意的琐事,一一向她禀明,教她如何管理。紫鹃极是聪慧,很快上手,成了内宅的管家,指挥着林嬷嬷、青禾等人打理日常。雪雁则负责核对采买支出,跟着林伯熟悉周边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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